所以宋朝雨想了一天，還是準(zhǔn)備在今天告訴他。

    “有一個(gè)好消息和壞消息，你想先聽哪個(gè)？”

    她正在削蘋果，忽而故作尋常的拋出這個(gè)問題。

    白居檀抬起眼眸，夕陽guntang的光打在他的側(cè)臉上，他罕見的笑了笑，“壞消息”

    她削蘋果的刀一頓

    “怎么不繼續(xù)了”他問

    她將蘋果放下，嘴了幾次又咽下，因?yàn)樗冀K不知道該怎么把這個(gè)消息說出口。

    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為難，清瘦俊美的眉間是一種包容的溫和，他輕聲道：“宋小姐可以先想想”

    “蘇梨夏小姐生病了”她驀的開口

    他的表情不變，似乎沒有反應(yīng)過來她說的什么。

    宋朝雨直視他的眼眸，再次重復(fù)道：“蘇梨夏小姐生病了”

    最終，她還是這么直白的說了出來，沒有修飾、沒有緩沖。

    她觀察著他的表情

    他的眼睛比平日里更黑，幾乎看不到底，光影在他眼中折射不出一點(diǎn)光澤——那一瞬間，她幾乎以為他早就知道了。

    然而沒有

    他那樣失神般的看著她，“你說什么？”

    宋朝雨有些不忍心，但她還是選擇了全部坦白：“蘇梨夏小姐生病了，乳腺癌，晚期。”

    乳腺癌，晚期。

    這五個(gè)字沖入耳朵的時(shí)候，他眨了一下眼睛。

    沒有歇斯底里，沒有不可置信。

    他只是僵硬的、沉默的坐在那里，一動(dòng)不動(dòng)。

    窗外如火guntang的夕陽染不紅他的臉頰，他淡淡盯著她，聲音嘶啞、顫抖，他輕輕的問：“你不是說，我的夢只是夢嗎？”

    宋朝雨閉上眼睛，她只能無力的說：“對不起”

    “你沒有對不起我”他像是自言自語，他的聲音到了最后有了一些壓制不住的顫音，就像是一把刀插到骨血反復(fù)拉扯，那是一種無法掩飾的痛苦。

    宋朝雨從沒想過，他痛苦的時(shí)候，是這樣的，克制的、悲哀的。

    夢境中的景象再次在他眼前重合，他握緊拳頭，全身發(fā)抖，像是再一次反應(yīng)過來，徹底聽懂了什么叫：乳腺癌，晚期。

    夕陽下的暗影遮住了他一半的神情，只露出那雙暗淡如死的眼睛，他幾乎是咬著舌頭才逼著自己說出話：“你已經(jīng)見過梨夏了，是嗎？”

    “是”宋朝雨回答，她沒有絲毫的躲避，看著他：“梨夏小姐也答應(yīng)和你見一面了，兩天后?！?/br>
    “她快死了，是嗎？”他站著，臉色越發(fā)蒼白，眼睛卻深的可怕。

    他問的很直白，可就是這份直白，才讓人心悸。

    沒有聽到她的回答，他的語調(diào)越發(fā)冰冷、鋒銳，“告訴我，她是不是快死了！”

    “白居檀！”她再一次喊他的全名

    他卻充耳不聞，拔掉手背上的輸液管，甚至還撞碎了桌板上的水杯，他光腳踩在玻璃碎片上，腳底鮮血淋漓。

    一步、兩步，他離她越來越近。

    “梨夏小姐，只剩下大半年的時(shí)間了?！彼K于回答了他聽到這個(gè)回答，他輕笑了一聲，“大半年？”

    但他沒有停下，他像是沒有痛覺一般，毫不在意腳下流淌的鮮血。

    “夠了！”宋朝雨抬頭，眼眶紅潤，怒視著他面無表情的臉，“白居檀，你要是難受，你就哭出來、喊出來，你這樣是做什么！”

    “你說的是假的”他低下頭，無神、虛幻的目光緊緊對上她的視線，他緩慢而僵硬的說道：“你說一遍，你剛剛說的一切都是假的?！?/br>
    氣氛忽而沉默

    宋朝雨盯著他的眼睛，一字一句道：“我說，蘇梨夏小姐癌癥晚期，兩天后她想見你。”

    他的瞳孔緊縮

    就在這時(shí)，她伸手一把將他拉過來，遠(yuǎn)離腳下的玻璃碎片。

    他釀蹌的跌倒在地，腳下鮮血橫流，他卻像是沒有知覺一般，身體蜷縮在地上。

    “要逃避嗎？”宋朝雨走到他身邊

    烏發(fā)遮住了他的眼睛，他開始沉默不語。

    “要像之前那樣，再一次逃避，然后等到蘇梨夏小姐走了后，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(jī)會，再來后悔終生嗎？”

    她的語言終于激起了他的反應(yīng)

    他像傀儡一樣看著墻壁，宋朝雨抿緊了唇角，她拉起他的衣領(lǐng)，冷喝道：“給我站起來！好好的站起來！”

    他比她高很多，但奇異的是，她真的將他拉了起來，“不是想死嗎？不是聽到這個(gè)消息就想死嗎？那就死好了！”

    她不顧他腳底的傷，一把扯著他往高樓上走。

    醫(yī)院走廊看見他們的人紛紛尖叫，但宋朝雨絲毫沒有停頓。

    她拉著他來到醫(yī)院樓頂，面色堅(jiān)毅，看著他冷冷的道：“想死的話，就從這里跳下去，我陪你！”

    直到這時(shí)，他才有了一絲反應(yīng)。

    “其實(shí)有時(shí)候，我真的挺看不起你的。”宋朝雨抓緊他的衣領(lǐng)，對上他深沉如潭水的眼眸，她道：“我見過蘇梨夏小姐，明明得了那樣的病，她卻很樂觀，笑的時(shí)候大聲笑，談起疾病，也很坦然?！?/br>
    “她是一個(gè)那么有勇氣的人，而你呢？”

    “她都有勇氣見你，你知道她在這種情況還決定見你，是多么多么勇敢嗎？！”

    “而你，不過是聽到她生病了就變得這么懦弱！”她一把拉他上欄桿的平臺，“你連見她都不敢！這樣的你，能給梨夏小姐帶來什么！我真怕你只能給她帶來失望！”

    “不是想死嗎？不是聽到這個(gè)消息就想死嗎？不是活不下去嗎？”她指著樓下，語氣沉穩(wěn)下來，“那就跳下去吧，比起讓梨夏小姐知道你連見面都要害怕得逃跑，不如現(xiàn)在就跳下去！”

    頂樓的風(fēng)吹起他額前的碎發(fā)，他木頭般僵硬的神色終于出現(xiàn)一絲裂痕，他看著底下閃爍的燈光，看著遠(yuǎn)處的車流不息，看著天上的群星閃爍，他的眼眶變紅。

    他低聲道：“我能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宋朝雨慢慢松開他的衣領(lǐng)，她看著他悲切、絕望、迷茫的神色，她平聲道：“做一些讓蘇梨夏小姐開心的事情”

    “什么是讓梨夏開心的事情？”他似乎是用著全部的力氣，克制住了眼中的淚光。

    “好好的收拾自己，以最好的姿態(tài)和梨夏小姐見面?！闭f到這兒，她一頓。

    對上他緊張的眼眸，她繼續(xù)道：“和她講講你一直想對她說的話，講講你們分別的十年，講講她給你帶來了什么力量?！?/br>
    “就這樣嗎？”他迷茫的看著她

    “就這樣”宋朝雨側(cè)過身，輕聲道：“現(xiàn)在哭出來吧，想哭的話就現(xiàn)在哭出來，不要在梨夏小姐面前哭，哪怕再悲傷，也不要。在她面前講講你們之間那些快樂的記憶?！?/br>
    也許是因?yàn)檫@句話，也許是他確實(shí)克制不住悲傷的洪流，她聽見了身后那低低的、淺淺的哭聲。

    即便哭，也是這樣壓抑的哭啊。

    她抬頭看著遠(yuǎn)方的夜幕，沒有言語。

    樓下以為他們要跳樓，所以聚集的人越來越多，甚至已經(jīng)有人在打電話報(bào)警。

    季懷和簡雨接到了醫(yī)院的電話就飛奔一樣跑來，看到樓頂站著的兩個(gè)人，簡雨忍不住爆了句粗口：草（一種植物）

    沒有等警察過來，宋朝雨就帶著白居檀下了樓，回到病房。

    季懷和簡雨原本要發(fā)火的臉在看到白居檀腳下那滿灘的血和玻璃碎片時(shí)一變，原本的斥責(zé)通通憋在了口中。

    醫(yī)生過來給白居檀包好傷口，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：“年輕人，生死是大事，其余都是小事?！?/br>
    季懷和簡雨目送醫(yī)生走后，看了看白居檀閉目的神色，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：“你們真的是想要殉情嗎？”

    宋朝雨：？？？

    “想在一起的話就在一起啊，沒有人阻止你們的！”季懷痛心疾首的說道：“你們這樣搞，會讓我短壽的！”

    宋朝雨低咳一聲，“你誤會了”

    簡雨撞了一下季懷的肩膀，示意他閉嘴。

    但明顯，簡雨也有話說，她偷偷看了幾眼病床的白居檀，斟酌了一會，語重心長道：“就算你喜歡白居檀，他要是不從，你也可以換個(gè)辦法嗎，沒必要這么極端，咱們從長計(jì)議！”

    “什么？！”季懷瞪大眼睛，看著簡雨，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“你們越說越荒唐！”宋朝雨頭疼的看著他們，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讓他們停止那些巨大的腦洞。

    宋朝雨讓他們先回去了，明天再來。

    直到整個(gè)病房安靜了下來，她才松了口氣。

    看著夜幕中安靜閉眼的白居檀，她站了會，然后轉(zhuǎn)身拉開房門，準(zhǔn)備給他一點(diǎn)空間。

    就在她即將出去的時(shí)候，身后傳來他極低的聲音，“宋小姐，生命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宋朝雨的手停在門把上，她抬起頭直視前方的路，回答道：“生命是苦澀和燦爛參半的禮物”

    “啪嗒”

    門被關(guān)上，留下一室寂靜。

    ***

    2022年5月2日  天氣多云轉(zhuǎn)晴我從沒想過，我收到梨夏的消息會是這樣的。

    我這一生的懦弱，都好像用在了梨夏身上。

    當(dāng)我得知噩夢成真的時(shí)候，我起先不敢相信，我無法想象印象中那個(gè)愛笑的女孩子會在這樣的年紀(jì)就枯萎。

    然后我害怕

    真的是懦弱啊，梨夏看到這樣的我會失望吧。在天臺看著下面那一刻，只是一刻，我有過跳下去的想法。但我已經(jīng)懦弱過了，這時(shí)候就不能繼續(xù)懦弱下去吧？

    我問宋小姐，生命是什么。

    生命到底是什么？它來去，我們都沒有辦法。

    宋小姐說，生命是禮物，是苦澀和燦爛參半的禮物。

    那一刻，我內(nèi)心奔涌的悲傷忽然無法在攔斷，我只能任由它將我淹沒，然后失聲痛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