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累地氣喘吁吁，最后一球他故意沒接，球落在手邊。他彎腰撿起來，慢慢朝她走過去。

    她盯著他：“怎么了？繼續(xù)?。　?/br>
    他走到她跟前：“你不累嗎？我累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我不累?！?/br>
    他沒理她，轉(zhuǎn)身走向椅子坐了下來。將球和球拍往桌子上一擱。她也走了過來，說：

    “那么年輕，那么弱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可不弱?！标憫c歸仰頭看她。

    “你這還不弱，才多久？就累成這樣！”

    陸慶歸撇過頭喝水不理她。

    她接著說：“你打不了回去吧，我叫小梅陪我打?！?/br>
    陸慶歸：“你別，你可別把小梅折騰得干不了活了。不然誰來伺候你？”

    “至于嗎？”她笑。

    笑著笑著她也坐了下來。兩個人并排坐在栽滿月季花的藤柵后。面朝遼闊的草場，風(fēng)吹云散，秋天干凈的近乎荒蕪。

    良久，陸慶歸說：“為什么打她？”

    她頓了頓：“她不該對你動心思?！?/br>
    他哼笑：“不該對我動心思？你又不是不清楚，全上海對我動心思的姑娘可不少?！?/br>
    “嘁，自戀。”她說：“別人怎么樣我管不了?！?/br>
    陸慶歸說：“她一個小丫頭，色迷心竅多正常，你還當(dāng)真了。我都不當(dāng)真?！?/br>
    “你不當(dāng)真，你驕傲著呢！”

    “我不驕傲。我很少在情情愛愛上花心思，你不知道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?！彼戳丝此骸澳阈奶哿?。”

    “你吃醋了。”

    陸慶歸說。

    她不說話。

    “我有個壞毛病?！彼f，“我喜歡替別人害怕?！?/br>
    她目視前方，還是不說話。

    “我最害怕你。害怕你總卷進(jìn)別人的命運里?！?/br>
    她一怔。這句話她應(yīng)該從哪里聽過。是馮義圍，馮義圍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。

    他說：你總是喜歡掉進(jìn)別人的命運里。

    他們一個一個，都太過自以為是?？伤裏o可反駁，她確實是那樣一次一次掉進(jìn)別人的命運里的，也許將來她也會掉進(jìn)陸慶歸的命運里，甚至她已經(jīng)在里面了。

    但在元元這件事上，并不能作這樣的解釋。陸慶歸以為，她是害怕元元執(zhí)迷不悟，將來走上一條悲劇的道路，所以她想一巴掌打醒她。

    其實不是。她打她，真的只是因為她不該對陸慶歸動心思。她早在第一句話時就已經(jīng)誠實地回答過了，只是陸慶歸沒有聽明白。

    她不該對你動心思，不是因為她是我的人，而是因為你是我的人。

    她說：“我會想辦法讓她離開這里。她已經(jīng)不能再在這待下去了?！?/br>
    陸慶歸點了點頭：“能送走自然好?？偛荒茏屛疫M(jìn)不了你張家的門。”

    “進(jìn)不了進(jìn)不了唄。你現(xiàn)在也是陸老板了，還稀罕我張家的門么？”

    “陸老板沒了張?zhí)?，不行?！?/br>
    “嘁?！彼差^不屑地笑：“你本事不小的。瞧瞧孫哲穆，他沒有你聰明?！?/br>
    “他心不誠。心誠則靈。”

    “你心誠？”

    “我對你心誠?！?/br>
    “噢……”

    陸慶歸笑笑：“算了，不說他壞話了。日后都是郎舅?！?/br>
    張?zhí)泽@：“怎么？他和你二姐？”

    “嗯。他倆般配，不是一家人不進(jìn)一家門。”

    “你這是合起伙說他倆人的壞話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在夸他們呢?！?/br>
    “呵呵呵呵……”兩人笑起來。

    聊到這，小梅忽然從前面來說：“太太，盧公子來找您?！?/br>
    “盧公子？”她問。

    小梅低著眼：“嗯…盧…盧修月。上回來過的?！?/br>
    張?zhí)肫饋砹?，抬頭瞥了暼小梅，“噢，盧公子啊，進(jìn)來了么？”

    “在客廳里坐著的?！毙∶氛f。

    陸慶歸不太明白，他甚至沒在上海聽過盧修月這個名字，可又一想，能大大方方邁進(jìn)張公館，又能招待在客廳里，還能讓小梅親自來通報，再細(xì)究張?zhí)蓡柧淅锏恼Z氣和態(tài)度，都不難猜出，這個盧修月，應(yīng)是個不小的人物。

    他跟在張?zhí)竺嫒サ娇蛷d內(nèi)，見沙發(fā)上坐著一個身穿黑青長衫的男人。

    很年輕的男人，也是一樣細(xì)白嫩rou。是張?zhí)磉?，除他陸慶歸之外的另一個年輕的、細(xì)白嫩rou的男人。

    盧修月極為知禮，他不僅主動伸手和張?zhí)帐?，還主動伸手跟陸慶歸握手。然而張?zhí)]有跟他介紹陸慶歸的意思，只顧著和他講話：

    “盧公子來的不巧，我這剛打完球，得先去換身衣裳?！?/br>
    盧修月笑笑：“太太盡管隨意，我不著急，不著急?！?/br>
    她點點頭，接著對陸慶歸說：“你先去忙你的吧?！?/br>
    陸慶歸滿臉不悅。他看這小子文質(zhì)彬彬的打扮就不太順眼，好似巴不得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是個讀書人，更好是湊上前自取其辱地問一句：“你是大學(xué)生嗎？”然后他再謙恭地回以肯定，背地里沾沾自喜。好似走到哪都要舉著“萬般皆下等，惟有讀書高”的橫幅，衣服襟前再繡上“讀書人無罪”這五個大字。

    他不想就這么走了，給這長衫小子騰地方，他甚至還想坐下來跟他促膝而談，聊一聊他是誰，如今在做什么，跟他說，他同樣也是念過大學(xué)的，而且是個留學(xué)生。

    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