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許是因為他曾經(jīng)作為虛構(gòu)的角色被肆意玩弄過。

    也許是因為歸根結(jié)底她也不過是被命運玩弄的角色。

    也許是因為她的頑固與無論如何都要求生的意志曾經(jīng)打動了他。

    也許是因為他作為一個精神科醫(yī)生，親自見證了一個副人格的誕生與延續(xù)，她那些說出去沒有任何人相信的故事他全都能感同身受……

    她的確是個毒瘤。

    但現(xiàn)在，他好像可以幫助到他。

    就當他是職業(yè)強迫癥吧。

    他想。

    他做不到，看著這個毒瘤去死。

    尤其是，他從她的自我折磨上面看到了對自己本能的克制，他清楚這份克制的來源是因為自己。

    ……她愛他。

    她不懂為什么他的方案那么不符合邏輯可還是老實照做了，她不光不懂他她還不懂自己，她百爪撓心她難過極了，但他只是輕輕地抱了她一下，她便一下子冷靜了下來。

    他們大概是世上最離譜的一堆怨侶了。

    醫(yī)生與毒瘤，治療師與副人格。

    他遭受了一切本不該承受的，而她也在他之后遭受了她本不該承受的——她的本能里是不包含忍耐與克制的。

    他清楚了，自己與她只怕是難舍難分。

    她不再是那個豎起巨林抗拒外界的副人格，也不再是只會驅(qū)動毒牙傷害別人的池柔柔。

    她找到了自己真正的綠洲與海洋。

    她學(xué)會了愛。

    她所有不懂的，所有難過的痛苦的糾結(jié)的煎熬的都是因為她愛他意識到了愛他并且也在嘗試著愛他。

    但因為海洋與綠洲不肯接受她，所以她受到了自己毒牙的攻擊。

    他無法置之不理。

    但他也無法對她解釋這一切。

    因為他發(fā)現(xiàn)他分析了那么多之后，最終自己所有的行為似乎也都歸結(jié)于這么一個字。

    他本可以不在乎不解釋不給自己找任何理由的。

    不原諒就是不原諒，沒可能就是沒可能，她又不會逼他。

    可也正是因為她不會逼他。

    ……如果說他前世所有的苦難都是因為池柔柔的話。

    如果說他今生畏懼她則源自于她前世帶給她的所有災(zāi)厄的話。

    如果。

    如果結(jié)合以上所有分析，確定了她逐漸從一個副人格長成一個完整的人，確定了她真的懂得尊重與距離。

    那么，作為心理醫(yī)生，作為……曾經(jīng)的丈夫，他還有什么理由讓她自生自滅呢。

    車子駛出醫(yī)院停車場，路過公交站臺的時候，方才見過的男人正戴著口罩朝他看。

    這個新的患者有偏執(zhí)性人格，作為他的主治醫(yī)生，他搖下了車窗，打了個招呼。

    患者道：“康醫(yī)生，去見女朋友嗎?！?/br>
    他遲疑了一秒，才道：“不是，只是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哦?！彼芏Y貌地躬身，道：“您快去忙吧?！?/br>
    康時點點頭，道：“需要我送你嗎?！?/br>
    患者揪著衣角，直勾勾看了他一眼，又低下頭，道：“不用了?！?/br>
    康時點點頭，告別后離開。

    患者站在公交站臺，把臉上的口罩拉高，眼神越發(fā)陰鶩了起來。

    騙子。

    全都是騙子。

    明明就是去見女朋友，為什么要騙他。

    他是他的醫(yī)生，醫(yī)生為什么要騙病人？

    難道是她。

    他果然勾引了他的女人嗎。

    一定是這樣，否則他為什么要騙他。

    他甚至開著她喜歡的顏色的車！

    他徒步朝醫(yī)生離開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一定是在騙他，一定是。

    車子在六點二十分停在秋園，池柔柔毫不矜持地跑過來，拉開車門上了車，道：“你是開我的車去醫(yī)院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是為了直接來接我？”

    “嗯?！彼３种挥H近也不疏遠的距離，語氣溫和：“你想去哪兒？”

    “能不能直接去看電影？”

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車子調(diào)頭離開，因為池柔柔囑咐了父母不許出來，康時也就避免了打招呼。

    路上，池柔柔偷偷看他：“……你有心事？”

    康時一頓，岔開話題，道：“因為今天有一個新的病人，情況不太好，我在考慮要不要推薦他住院治療?！?/br>
    “這么嚴重?！背厝崛岬溃骸笆裁辞闆r啊?！?/br>
    康時瞥她一眼，池柔柔閉了嘴。

    病人的隱私是不能隨便泄漏的。

    但池柔柔的回答，確實把他的思緒重新拉回了這位病人的身上。

    這是一個二十五歲的成年男士，臉部有燒傷，據(jù)他自己形容，他是四年前在一場火災(zāi)里意外毀容的，康時也看了他以前的照片，是個很俊俏的青年，笑起來的時候還有酒窩。

    很讓人可惜。

    毀容之后，他的人生徹底變了，女友跟他分手，因為手部嚴重?zé)齻?，父母的重心也都放在了弟弟的身上，而他拿著９８５的學(xué)歷，也不敢再出去面試。

    他經(jīng)常忍不住跟蹤自己的前女友，幻想著她會不會有在偷偷的心疼他，但一次都沒有，女友在這個年紀也進入了相親市場，開始挑選合適的適婚對象。

    他每次去看，都會發(fā)現(xiàn)對方正在和新的男人交流。

    他想殺了女友，也想殺了那些男人，但他知道那樣做會受到法律制裁，所以他一直在克制自己，如今已經(jīng)發(fā)展到了自殘的地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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