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怎么說？”

    “是我從一開始就沒能擺正觀念，仍像對待平民布衣那般對待昭王?！?/br>
    欒丙丙不以為意，“師父他老人家一直教導(dǎo)我們，‘天地不仁，以萬物為芻狗’，就是要醫(yī)者對皇子、庶民的疾苦一視同仁，你又何錯之有？”

    “話雖如此，可是我與他之間，終究不可能是純粹的醫(yī)者與傷患的關(guān)系?！?/br>
    昭王是何人？是成年皇子，正一品親王，麾下五萬鐵騎，更是深得圣心，年紀(jì)輕輕就實(shí)權(quán)在握。

    誰若能自由支配他這具身體，倘要是心存歹念，能輕易將整個大涼掀起驚濤駭浪。

    莫名開始與一個并不相熟的女子互換身體，他本人當(dāng)然難以安心。不止是他，任何得知了互穿內(nèi)情之人都不可能等閑視之。

    她辦壞了昭王與宮里的事，昭王相信她只是天真單純，這才沒有追責(zé)，只留一句“不得擅作主張”的告誡，已是寬仁。倘若他疑心再多一些，認(rèn)為她存著什么私心，事情就絕不會這般輕易地掀篇了。

    可是這樣缺乏根基的信任能持續(xù)多久？

    早在上一次互穿，發(fā)現(xiàn)昭王撕開傷口驗(yàn)看時，她就猜對了嗎？

    當(dāng)時第一視角的畫面就血淋淋地擺在眼前，她還有什么不明白？昭王是在懷疑她啊，懷疑她在傷口上用藥做了手腳，才導(dǎo)致了一次又一次的靈魂互換。

    如今不再用她經(jīng)手的藥，甚至要親自到渡蘭藥肆查探，必定也是因?yàn)檫@一層若有若無的懷疑吧？

    沈婳音其實(shí)能理解，換作她是昭王，在一切方法都試過以后，最終也只能將疑心放到對方的身上，她不會因此怪昭王。

    可是，能理解是一回事，身處其中則是另一回事了。

    聽完沈婳音的顧慮，欒丙丙低頭啜了口甜甜的飲子，道：“這有什么好擔(dān)心的？”

    沈婳音眼睛一亮，“師姐可有高見解我之困？”

    “有啊。放開手，別治了，叫那小子另請高明去吧……”

    “噓——”沈婳音趕緊使眼色、打手勢叫欒丙丙慎言，更壓低了聲音：“京畿重地，師姐還這般口無遮攔！”

    什么叫那“小子”，那可是皇家的“小子”，揮刀殺個人都不必償命的那種“小子”！

    “怎么，我說得不對么？”欒丙丙拿食指用力敲點(diǎn)著桌面，“靈魂互換，就算對你我這等閱遍古今醫(yī)書之人而言，都算得上駭人聽聞的怪事，你自幼游歷江湖，尚且困于其中，能指望那京城北疆兩點(diǎn)一線的矜貴公子哥懂什么？被信任是不敢奢望的，被懷疑才是再正常不過。你既不肯無端蒙冤，從此遠(yuǎn)離他們也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小攤子的涼棚下有其他客人隔桌坐下了，沈婳音自知沒時間再耽擱下去，悄聲道：“可是醫(yī)者治病，都是救人救到底、送佛送到西，阿音行醫(yī)多年，從未半路放棄，也絕不能念一身之安危而棄師訓(xùn)于不顧。”

    欒丙丙端起飲子干了，“我早知你心中已有答案，不過是隔著一層窗戶紙，自己看不清罷了?，F(xiàn)在你已看清擺在面前的路了，若不肯放棄醫(yī)治，那便唯有頂住壓力，見招拆招，最壞的結(jié)果，無非就是請師父出面。”

    沈婳音嘆道：“師姐，我何嘗不知師父乃是當(dāng)朝圣人欽封的‘妙手神醫(yī)’，只是非到萬不得已，你我都不能將師父再攪進(jìn)皇家之事里。我那頭的事，自己定會更加謹(jǐn)慎小心，當(dāng)務(wù)之急，還是要勞煩師姐快快尋找破解互穿之法?！?/br>
    “這個自然，這些時日我一直在尋找靈魂互換的相關(guān)記載，只是目前尚無頭緒，但這世上發(fā)生的事情無論如何詭異，總歸有個緣由，假以時日定能找出它來?！?/br>
    沈婳音瞧著自己面前這碗一口都沒碰的飲子出神了好一會兒，道：“師姐總能明白阿音想要什么，也總是能幫我阿音想明白自己想要的。阿音多謝師姐?！?/br>
    礙于現(xiàn)在用著昭王的身體，沈婳音不能當(dāng)著遠(yuǎn)處府丁們的面向師姐行禮，便徑直登上昭王的馬車離去。

    自打來了京城，總覺得繁華的車馬人流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，許多事都身不由己，譬如，連與故人相聚都變得不便且短暫。

    欒丙丙一腳蹬住對面的扁凳，把沈婳音那碗飲子端到自己面前，自顧自笑道：“不喝拉倒，正好便宜我了——”

    ……等等！

    欒丙丙霍地轉(zhuǎn)頭，沖昭王車駕消失的街尾瞪過去。

    “娘的，沒留下飲子錢就走了??！”

    馬車再次停下的時候，卻不是回到了昭王府，而是來到一間二層樓的酒肆，看店面裝飾很是不菲，進(jìn)出顧客無一不錦衣華服，連酒博士都把自己捯飭得一絲不茍。

    沈婳音對昭王的行程感到費(fèi)解，那大忙人在北疆傷得起不了身時都忙著趕回京城處理公事，前陣子每日至少要看一尺厚的公文，今天倒得了閑，有空吃酒了。

    卻不知他要見何人，多半也是皇親國戚、達(dá)官顯貴，這照面是萬萬不能打的，一見面、一張口怕就得穿了幫。

    沈婳音心念電閃，思量找個什么由頭躲了這場酒局才好，就聽一個青年人的聲音從頭頂上飄下來：“四哥！你來晚了，得罰??！”

    第11章 看穿

    沈婳音聞聲仰頭，見二樓敞開的窗子里探出一個腦袋，不待看清面容，那人居然直接翻身躍了下來，穩(wěn)穩(wěn)落在她跟前。

    那一聲“四哥”竟是對“楚歡”說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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