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這一愣間，婳珠已走到了里間簾前，楚歡把月麟用力一推，月麟如夢方醒，連忙躲到后面繞了出去，請老太太身邊的小榮去了。

    “阿音，我還以為昭王殿下那頭走不開，你不回來了。”

    一襲藕粉單裙的婳珠笑盈盈進(jìn)屋，纏了一身富貴的脂粉香氣。

    她的視線在滿屋的珍稀陳設(shè)上轉(zhuǎn)過一圈，臉上閃過一層妒火，而后定下心來，仍舊笑意不改：“阿音也不出來迎迎我，凈躲在里間，數(shù)寶貝呀？”

    楚歡的目光落到婳珠面上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沒有了命令月麟時的嚴(yán)肅，他從容淡哂，既得體又疏離，仿佛不曾將什么人緊急派出去過。

    “婳珠再晚來片刻，我就該吃早飯了，婳珠又該說我‘躲在飯桌上數(shù)米粒’了?！?/br>
    這語氣句式實在符合沈婳音平素的習(xí)慣，婳珠半點沒覺出面前的“沈婳音”有異，笑著上前，親昵地去拉“她”的手。

    楚歡條件反射地抽了開，口中依然學(xué)著沈婳音的語氣：“有話就說，這么熱的天，婳珠不怕手出汗？”

    婳珠面露為難，擠著笑又去拉她，再次被躲了開，一頓足，柳眉蹙起，嗔道：“阿音呀！我有話想同你說。”

    楚歡沒耐性陪她撒嬌賣癡，納悶道：“怎么，你的嘴長手上了，非牽著手才說得出話？”

    屋里的婢女都噗嗤一聲輕笑出來，又趕緊收住。

    婳珠果然不高興了，小臉垮將下來，憤憤橫了那幾個小蹄子一眼。

    要在以前，千霜苑中人都跟著領(lǐng)頭的紫芙學(xué)，紫芙對二姑娘客氣有加，她們也就對二姑娘客氣有加。自打紫芙改名為紅藥，與二姑娘的關(guān)系僵下來，她們也就不拿二姑娘那般高敬高待了，畢竟，跟著現(xiàn)任的主子才是長久之計。

    婳珠這含著暗示的一眼，竟沒能指揮她們退下去。

    楚歡只當(dāng)看不出，引著婳珠到外間榻上坐了，接過婢女捧上來的熱酪，用細(xì)匙攪動著散溫。

    奶香溫柔撲鼻，婳珠端著乳酪待了半晌，想開口又有所顧及，糾結(jié)再三，終于將乳酪放回榻幾上，低聲下氣地對“沈婳音”道：“咱們姐妹倆說說話，讓丫頭們都下去吃飯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楚歡這才一揚下巴，讓眾人散了。婢女們恭順退下，珠簾閉合，晃了一室的清靈碎響。

    “要說什么？”

    楚歡也放下乳酪，斂了斂衣襟，準(zhǔn)備洗耳恭聽。

    終于要撕破臉皮了吧？把最后一層遮羞布也扯開，痛痛快快歇斯底里地給出最后的掙扎。

    卻見婳珠提起裙擺站起身來，走開兩步，筆直地朝自己跪了下來。

    －

    昭王府中也是一樣的朝陽明媚，沈婳音側(cè)躺在楚歡的寢床上，并沒有要起身的意思。

    昭王那祖宗可真行，明明傷重又剛剛解毒，昨日卻趕著去鎮(zhèn)北侯府串了一天的門，導(dǎo)致今天沈婳音倦得根本爬不起來，只想睡他個昏天黑地。

    好在一大早并沒有什么朝廷大員前來拜訪，沈婳音不必?fù)?dān)心受怕地應(yīng)對什么陌生人。

    即便不需要起來做什么，沈婳音身邊也未曾斷了仆從，服藥端水都有三四個人在旁寸步不離地伺候。她認(rèn)得那些都是昭王近身的老面孔，而越是老面孔就越有看穿她真身的本事，于是她索性堅持躺在床上閉目“裝死”，少做少錯。

    那祖宗的枕頭不知中了什么邪，怎么都放不平整，沈婳音枕著睡了一夜，硌得幾乎落枕。

    等終于被伺候著吃了點東西、服過了藥，臥房里總算安靜下來。

    待家仆們退下，沈婳音盤算著用什么姿勢能把枕頭掀開一探究竟，才一挪動身體，就覺背上的刀傷仿佛撕裂了。

    這一回她信了，一定是從前給祖宗治傷時下手太狠，以至于老天爺頻頻用靈魂互換來懲罰她受疼。

    沈婳音一點一點蹭了好半晌，才得以把手抬起來探進(jìn)枕下。

    底下果然藏著物件——除了扁長冰寒的匕首，還有一件四方的不明物體。足有寸高，壓在枕頭下面不硌人才怪。

    沈婳音把小四方盒摸出來看，瞧著竟有幾分熟悉——簡陋平整的木質(zhì)，八角特意打磨得圓潤，中間有一道冰涼銅制的搭扣。

    怎么有點像……

    她將四方盒送到鼻端一嗅，險些一個翻身坐起來，最終被背上的刀傷勸住了沒動。

    這小盒分明是……她在北疆時特意調(diào)給楚歡的清心安神香之一，不是香塊，而是香膏，用來抹在耳后助眠的。后來那些香雖被陸家宰帶回了京城王府，卻因楚歡不喜用香而閑置了。

    不是一直閑置嗎，怎么祖宗又把這東西壓在了枕下？

    沈婳音滿心震驚，把搭扣打開，用指腹輕輕掃過香膏平面，中間處有一塊淺淺的缺口，的確是被人用過了。

    可他明明最厭香氣。

    就算一時抽了風(fēng)忽然想用，他完全可以把香膏放到任何方便取用之處，卻偏偏藏在枕下……

    “你嘴唇上，有我的藥味?！?/br>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一晚，他的唇就那樣毫無預(yù)兆地壓過來，冷冽，又濕熱。

    這般唐突的舉止過后，他們之間本該發(fā)生一場軒然爭執(zhí)，可是他事后把一切心緒都收斂得滴水不露，她也刻意得躲著，彼此都當(dāng)那件事從沒發(fā)生過，拖著拖著，竟至今都不曾當(dāng)面好好掰扯一番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阿音，你不知道，當(dāng)我重新活過來的那一日，睜開眼看到窗外漏進(jìn)來的天光灑在你身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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