折姝梨 第61節(jié)
裴嶼舟的拳頭仍在顫抖,此刻的他已摘了面具,神情更顯兇煞:“張院判,你從醫(yī)二十余年,就從出這么個結(jié)果?!?/br> 這句質(zhì)問殺氣四溢,那一絲克制之下的嘶啞像生滿刺的鏈子,勒得人皮開rou綻,瀕臨窒息。 張院判雙膝一軟,跪在地上,蒼老的臉慘白不已,褶皺都堆了起來,不安地抖動著。 對方論年紀(jì)甚至可以算作孫輩,可他的氣場實在強得可怕。 確切的說,是暴戾。 “此事,確是我有違醫(yī)者之道,望國公爺寬恕。”老人匍匐在地,額頭重重地磕在冰涼的黑玉石地磚上,徹骨的寒涼讓他全身哆嗦,也更為清醒。 若此番得以保全,他便告老辭官,遠遠退出京中紛爭。 可下一刻,這想法就被不遠處的男人無情粉碎,他壓著想將人一刀砍了的沖動,切齒道:“不想死就在我眼皮底下呆著。” 俯首在地的老人下意識看向他,神色錯愕驚恐,卻在對上裴嶼舟眼眸的剎那低頭應(yīng)下。 看來這灘渾水他逃不掉了。 罷了,本就是他有錯在先,便該有所償還,否則死后大抵也難安生。 出了書房,壓力驟減許多,張院判背著藥箱,抬頭望向廣袤的,白云朵朵的天空,卻是輕嘆口氣,原本尚且筆直的背,此刻已有些佝僂。 而桌案前的裴嶼舟生生捏碎了他今日戴的面具,掌心一片通紅,眼眸亦是。 姜錦芝是他的母親。 但即使背上忤逆不孝,乃至是弒母的罪名,他也會還若梨公道。 傾盡所有。 - 夜幕降臨后,裴嶼舟方才將今日的公文都閱完。 來到主屋時便見若梨正坐在桌前,挑著米飯往嘴里送,神思不濟。 想到張院判今日坦白的話,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,最后站定在不到三步之距的地方,無聲地看著她。 若梨視若無睹,依舊自顧自地夾菜,用飯。 或許一個尋常的,愛重夫君的妻子會等候他,去書房尋他,溫柔小意,體貼關(guān)懷,但她大抵此生都不會如此。 若梨甚至有那么一瞬在想,他為何不再晚點過來。 眼不見心不煩,她便能獨自好好吃一頓飯。 半晌,裴嶼舟的唇角動了動,他不曾有一言半句的苛責(zé),來到若梨對面坐下,拿起筷子,也開始用膳。 屋內(nèi)靜默得讓人心慌。 伺候在旁的丹顏和丹青皆是垂著眼簾,盯著地面,努力減弱存在感。 雖然二人用膳時向來甚少說話,但如此僵硬的氣氛極為少有。 裴嶼舟來之后,若梨用飯的速度就快了幾分,沒一會兒碗里便空了,她用帕子細細擦拭過唇瓣,起身就要離開。 “明日我會讓葉神醫(yī)進府。” 停下腳步,若梨回身看他,對上他那雙漆黑的,叫人看不明白的眼眸,喉嚨眼里像扎了根酸刺,動一動便疼。 氣氛越發(fā)壓抑。 丹顏和丹青忍不住抬頭對視一眼,退了出去。 因為似乎下一刻,就會爆發(fā)。 “裴嶼舟,我是不是該感謝你?”若梨突然便笑了,甚至笑得溢出了淚。 原以為他知道,或許就沒臉再娶她,就算他還不死心,至少心存歉疚,不再這般拘禁,限制著她。 結(jié)果不過是她自戳傷疤,自己痛苦,他還是無動于衷。 哦,也不是,他高高在上地施舍了一句,讓葉神醫(yī)過來瞧她。 裴嶼舟,我到底還是低估了你。 在眼淚落下前,在最后一點搖搖欲墜的倔強還不曾盡數(shù)崩塌時,若梨轉(zhuǎn)過身往門口去。 她不要和他再待在一個屋檐下,一刻都不。 只是手還不曾觸及到門扉,腰間便多了熟悉的,溫?zé)嵊辛Φ谋郯颍募绨蛞脖画h(huán)繞。 他從后面緊緊抱著她,像天地間最為牢固的囚籠,將她死死鎖住。 “我護你?!备┦子H吻她頭頂柔軟的發(fā)絲,裴嶼舟的聲音很低,有著隱忍至極的啞。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個晚上,也終于明白了她那時的順從和痛苦。 她想還他的恩,和他兩不相欠,可邁不過心里的坎。 那時的她對他還有情,那份矛盾和痛苦至今歷歷在目。 如今她卻寧愿再戳傷口,來賭他放手的可能。 可是梨梨,母親是母親,我是我,你為何一定要將這個結(jié)打死,不肯再給我一點機會。 “你所謂的護,就是把我軟禁,讓我日日面對你這個只手遮天的國公爺,要什么都得向你搖尾乞憐,是嗎?” “甚至避無可避時,我還要去見你那個瘋子母親,對她卑躬屈膝。裴嶼舟,如果是這樣,我寧可早些死?!?/br> 明明她并沒有聲嘶力竭,甚至因為哭泣,聲音濕軟無力,卻字字如拳,狠狠砸在裴嶼舟心口。 他甚至覺得無力辯駁,因為她說的似乎是事實,又不是。 半晌,他方才斂起眼底沉痛的波瀾,攬著她的臂膀再度收緊:“不允許把死掛在嘴邊?!?/br> “成親之后我給你自由,母親那邊,隨你的便?!?/br> 若梨垂眸望著他手上陳年的咬痕,恨意涌上心頭,她偏執(zhí)地,激動地道:“隨我的便?我又能把她怎么樣?!難道可以像你威脅我的,把她刀刀活剮?!” “到時候你這個朝廷重臣又當(dāng)如何抉擇?” 盡管看不到她的視線,但男人的眼睛像是可以穿透一切,他翻過手背,將那塊牙印藏到了她看不見的地方。 而他眼底始終倒映著懷中之人,沉冽而專注:“我從不抉擇。” 若梨突然便說不下去了,也覺得自己有些可笑。 若她真能快意恩仇,又何必因為他的軟禁,還有接下來的一切掙扎不甘,如此不過是因為她根本沒有選擇。 合上眼簾,她突然覺得或許不該將所有怨恨都發(fā)泄在他身上,歸根到底是她自己沒本事反抗,討回公道。 裴嶼舟見她不說話,便扶著肩將人輕輕轉(zhuǎn)過來,望著她頹然的小臉,心口也悶疼得厲害。 摟著她腰的臂膀微微用力,男人將她懸空抱起,讓她趴伏在肩頭,像在抱一個鬧著脾氣,悶悶不樂的孩子。 他就這樣抱著若梨出門,也不在意下人們驚詫的目光,帶著她在府里漫步。 月色下,二人的身影難分彼此,又透著與之相悖的黯然與疏離。 即使是最緊密的擁抱,他們之間的隔閡依舊冰冷又分明,其間甚至橫了把看不見的利刃,不知何時便會刺下去,扎得彼此遍體鱗傷。 不知走了多久,晚風(fēng)中多了絲許涼意,裴嶼舟捏了捏若梨沁涼的指尖,便抱著她來到后花園里的涼亭坐下。 聽到腰封松開的聲音時,已有幾分倦意的若梨眸光顫動,下意識要跳下他的腿,遠遠逃開,卻被裴嶼舟牢牢按住。 戒備而又無措地瞧著他脫下外袍,她的眼底涌上幾分決然,若他當(dāng)真要在這里做什么,她便跟他—— 緊緊閉上眼睛,若梨生怕接下去再看到不該看的東西,也正在這時她的肩上多了熟悉的氣息,溫?zé)釋挻蟮呐圩記]一會兒就將她從上到下裹得嚴(yán)實。 身子像被暖爐包圍,很舒服。 將腰封重新繞上,把她神色盡收眼底的男人逗貓兒似的撓了撓她的下顎,語氣罕見的帶著絲笑意:“你在想什么?” …… 長睫顫了顫,若梨輕咬著牙關(guān),緩緩掀開眼簾,尤有嫣紅的眼尾別扭地耷拉著,沒理他。 小腦袋四處挪動,試圖躲開他滿是戲弄意味的手上動作。 這混蛋是真把她當(dāng)寵物養(yǎng)了? 適可而止,裴嶼舟淡淡收回粗糲的大手,摸了摸若梨的后腦勺,眉目深沉:“后日起我不過來,你安心待嫁?!?/br> 即使夜色濃重,他也分明看到了她眼底那一抹突兀的閃爍。 第52章 回京城 鳳眸危險地瞇了瞇, 撫摸著她的手轉(zhuǎn)而捏住她瑩白的下顎,對上她又變回清澈無辜的大眼睛,“程若梨, 別作死?!?/br> “你逃不掉。” 不允許她再說些惹惱他的話,裴嶼舟直接俯首堵住她的唇, 強勢狠戾。 就算她能僥幸逃出京城也無濟于事。 天涯海角,他都能找到。 - 第二日下午, 葉神醫(yī)便被阿七帶來府上。 許是太久未曾見到,還不等老人說什么,若梨便紅了眼眶,她想問,想說的太多, 可因著裴嶼舟就在旁邊坐著,她只能將這些都咽回去。 不過好在葉神醫(yī)看上去精神依舊,并沒有消瘦, 眉眼間也是一片淡然隨和,若梨的心便稍微放下幾分。 看來裴嶼舟應(yīng)是沒有真的對他們做什么。 只是不知他究竟將他們安置在何處。 這次診脈的時間比先前在錦州時長了些,不過最后神醫(yī)給出的答復(fù)和張院判一樣, 若梨的身體并無大礙, 目前只需要打消郁結(jié), 敞開心扉,便可身心通泰。 “葉爺爺,若她故技重施,我又該如何知曉?” 捧著溫?zé)岵璞K的小手緊了又緊,指尖甚至隱隱發(fā)白, 若梨也不避諱裴嶼舟, 不安地詢問葉神醫(yī)。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, 將軍府雖有他層層把關(guān),但也難保不會有內(nèi)鬼。 她雖總用死威脅裴嶼舟,可絕不代表她愿意死于姜錦芝這些陰毒下做的手段。 輕嘆口氣,葉神醫(yī)看著若梨的目光罕見的有些復(fù)雜,他無奈地掃了眼旁邊戴著面具,神色不明的男人,從藥箱里取出枚銀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