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大將軍愿意給我條命，但我待了段時日，發(fā)現(xiàn)他并沒有奪天下的志氣，所以我跪求他把我送到京城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做了太監(jiān)，跟了你?！?/br>
    晉恪有些明白了：“你恨我父皇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，”步蟾搖了頭：“我不恨他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只是恨他手里的權(quán)力，憑什么他說我們要死，我們就要去死啊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恨，但我需要權(quán)力，我要站到天下高處?！?/br>
    “我要用殺死我家人的刀，殺死那些人?！?/br>
    有些事情不用問了。

    那個陳兄，那些抄家的人，那些碰過他家人的人，都死了。

    “金兄救了我，他當(dāng)時從書院好友口中得了消息后，就動了心思?！?/br>
    “混在那群人里，他進了那個院子，終于尋了機會，救了我出來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很想報答他，但等我有能力尋他時，他墳上的草都枯榮了幾輪?！?/br>
    “但我尋了十三?！?/br>
    “金兄總歸還有血脈。”

    “我給十三安排，讓他去給體面人家當(dāng)兒子。我找到仇人時，讓十三也動了手。”

    “他認定了我，只跟著我，不離開?！?/br>
    “我能給十三一條命，只是我給不了十三體面?！?/br>
    “這是我對不起金兄的事?！?/br>
    步蟾微微笑起來：“我心里時常很痛?！?/br>
    “痛到在地上打滾，嚎叫。阿嬤就在旁邊看我，但她沒有辦法?！?/br>
    “后來，我有了些地位，抓了一個人，那人當(dāng)時推了我阿奶?！?/br>
    “我一直記得他的臉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把他綁在屋里，一刀刀殺死了他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時候，我明明在痛，但刀落在他身上時，我竟然不痛了。”

    “從此我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晉恪也明白了。

    他找到了解痛的法子。

    她心中酸痛。

    不該這樣的。

    “但那些女子，男子……他們是無辜的……”

    步蟾有些驚奇地看著她：“當(dāng)時的謝步蟾，不無辜嗎？”

    “我的meimei，我的弟弟，我的jiejie，我的母親，我的父親，我的祖父，我的祖母?！?/br>
    “謝府里剛嫁人的丫鬟，剛出生的孩子，管家的婆子，養(yǎng)馬的漢子，看門的老阿叔。”

    “不無辜嗎？”

    晉恪深吸一口氣：“但你平白糟了難，總不該把這苦痛放在無辜的人身上。你無辜，他們也無辜?！?/br>
    “但我，”步蟾笑到有些喘不過來：“但我，已經(jīng)是個壞人了啊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只是把這老天施于我的，再返還回去罷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晉恪。”他叫了一聲，完全不把自己當(dāng)奴才。

    “晉恪，若是你的話?！?/br>
    “若你是我，你怎么做？”

    “謝步蟾是個和他們一樣的人啊?！?/br>
    他聲音輕柔：“你別光想著那些人啊，想一想，你是十幾歲的謝步蟾，有最好的爹娘，有最好的jiejie，還有那么小的弟弟meimei?！?/br>
    “還有會塞銀子給你的阿爺阿奶?！?/br>
    “他們都死了啊，死得一點都不體面，死得痛苦萬分?！?/br>
    “如果你是我，你會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“我痛得要死，但我不想死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掙出了命，憑什么去死??？”

    晉恪閉了眼，明白再談下去也沒了用處。

    他已經(jīng)變成了這個樣子，上了癮。

    就算他悔改，死去的，也已經(jīng)死了。

    謝府無辜，他院里死去的，也無辜。

    曾經(jīng)的謝步蟾無辜，但現(xiàn)在的步蟾，不無辜。

    枝雪，還有很多她不知名的人，本可以好好活著。

    晉恪記得枝雪在她懷里涼下去的身體。

    善惡有報，他們不應(yīng)白白死去。

    那么多條性命，怎么能沒個結(jié)果。

    侍衛(wèi)把步蟾押下去，忽然步蟾神色冷靜地叫了她。

    “殿下。”

    “處置了我后，先別動我那些兄弟。”

    “都是苦命人，都是平白被抄了家，成了太監(jiān)，之前都是好孩子?！?/br>
    他沒說那些兄弟無辜，而是說起了其他的。

    “屯田之案，我讓他們在查。”

    “他們和我一樣，沒什么親眷，不受拘束。能徹查到底?！?/br>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查到廿州了，那邊有些線索，給他們點時間。”

    “等他們?nèi)疾橥?，也不遲。”

    查完案子，重塑一個清清朗朗的大晉。

    一邊用人命發(fā)瘋，一邊惦記著屯田案。

    晉恪深深看向他：“為什么？”

    為什么藏著人命，還念著天下百姓？

    步蟾笑起來，笑得明朗，仿佛剛剛沒有說過那么多陰暗之事。

    “我曾經(jīng)，也是個胸懷天下的書生?！?/br>
    第四十七章 [V]

    步蟾被關(guān)了起來。

    晉恪獨身站在殿里，沉默思考。

    怎么處置步蟾？

    那么多人命，他該死。

    但他的那群兄弟怎么辦？

    如果現(xiàn)在全都處理了，自然能給那些死去的人一個公正。

    但如果真的處理了，屯田案怎么辦？那些被貪墨了田地、成了佃農(nóng)的百姓怎么辦？

    其實真的能去查案的，也只有這些無親之人。

    如果他們沒了，晉恪很難找到?jīng)]什么牽連的人去做這事。

    這些人曾經(jīng)讀過書，懂得很多道理，并且經(jīng)過事態(tài)炎涼。所以他們能做事，也不懼做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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