寧絮非常納悶：“你來干什么，你又看不見瓶子吊完藥水，然后幫我喊護(hù)士阿姨。”

    江逢被噎住沒說話。

    當(dāng)時寧梁慶似乎有什么急事，看著輸液瓶大概算了下時間：“爸爸出去下，十幾分鐘就回來?！?/br>
    可是他有事情耽擱了，二十分鐘還沒回來。

    寧絮困得睡著，這家衛(wèi)生院這會兒只有一個護(hù)士輪值，忙得沒注意角落里的寧絮輸完液了，瓶內(nèi)產(chǎn)生氣壓差，反把寧絮的血倒抽出一截。

    寧絮睜眼就看見自己手背軟管里面的那截血，嚇得哭道：“江逢，我要死啦。”

    江逢更是給她嚇得面容失色。

    護(hù)士非常淡定地拆開輸液軟管，排出空氣，換瓶繼續(xù)輸液，寧絮的血又流回去。

    寧絮松口氣，見到寧梁慶就氣著說：“爸爸怎么才來！”

    寧梁慶聽說剛才的事，連連跟寧絮道歉。

    寧絮以后再也不敢在輸液的時候睡著了。

    這事從頭到尾都沒怪過江逢，誰能怪他看不見呢。

    但這事到底在他心里留下痕跡。

    他在或不在，沒有任何作用，甚至在，別人還要留神顧及他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天陰沉著，雨下個不停，平添幾分寒意。

    寧絮又睡過一個晚上，第二天舒服多了。

    這會兒江逢沒戴義眼，左眼處貼著白色紗布。

    不是自己身體的東西，一直戴著終歸有異物感。

    寧絮迅速洗個澡，換身衣服，又窩回床上，窩著窩著窩出了無聊，見江逢今天似乎不用拍攝，問：“江逢？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你到底有多少個義眼？”

    “挺多個，沒細(xì)數(shù)?！?/br>
    “這趟帶了多少來，我想看看?！?/br>
    江逢知道寧絮這會兒正無聊，便回房去拿義眼。

    高勁飛不在，似乎躥到其他民宿，找人打牌去了。

    寧絮百無聊賴地刷手機(jī)，見江逢拿一小黑盒過來，她來了興趣，接過細(xì)看。

    小黑盒分三層，每層五行四列有二十個小格子，每個格子放了一顆義眼，像放珠寶似的。

    義眼具有特殊性，只能按照個人的眼眶輪廓定制，所以這里的每顆義眼形狀大小都一樣，符合江逢個人佩戴。

    但每顆義眼的顏色、瞳孔大小、熒光度、亮色碎片含量都不一樣，這使得一眼掃過去，真像看一盒奇珍異寶。

    有些義眼絢麗奪目，明顯做得夸張了，但江逢一戴，又矛盾地糅合出美感。

    除了仿真義眼，大多適用于拍攝和妝造。

    每顆都很漂亮，像裝了一盒星星在里面，寧絮看得移不開眼：“我以前做夢夢見有個斯文優(yōu)雅的變態(tài)，白天救死扶傷，晚上就取人眼睛，他攢起漂亮的眼睛，放入容器中保存……靈感可能就是從你這得來的?！?/br>
    江逢聞言垂下眼：“這個可怕嗎？你看這些……害不害怕？”

    寧絮想看，他就給她看了，但又由于看不見，他不能分辨這些義眼這么擺放是不是滲人。

    “很漂亮?！睂幮跽f，“看得我都想戴美瞳了?！?/br>
    江逢暗自松口氣：“這只是一部分?！?/br>
    這里六十顆義眼還只是一部分？寧絮訝異：“那你怎么區(qū)分什么時候戴哪個？”

    她光看都有點(diǎn)挑花眼。

    江逢打開上面的玻璃蓋，寧絮這才看見小格子里面貼有盲文紙，上面刻有盲文。

    寧絮隨意指一個：“這個是什么意思?！?/br>
    江逢摸過盲文，說：“夏夜，深綠帶金閃?！?/br>
    兩人距離近，室內(nèi)衣服穿的薄，靠在一起的手臂都感知到彼此溫度。

    寧絮退了燒，還是覺得內(nèi)里熱，說好了今天把江逢哄上來呢。

    她掀開被子一角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，示意江逢一塊兒上來躺。

    江逢沒動。

    寧絮一派正經(jīng)地說出不正經(jīng)的話：“我被迫進(jìn)入賢者模式啦，你不用擔(dān)心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江逢把盒子蓋上，放到一邊，無奈笑了：“我不是在想這個?！?/br>
    從小到大，他沒有不順從寧絮的時候，這會兒也一樣。

    等人坐上來，還沒躺好，寧絮就急不可耐似的扒人衣服，這手法和神情，像在給煮熟的鴨子拔毛，把江逢扒得只剩一件衣服和褲子。

    寧絮收回爪子：“誒，忘了你不怕癢?！?/br>
    “行了，睡吧。”寧絮知道他這兩天沒休息好，或者該說根本沒休息，自己精力還沒恢復(fù)，倒先開始心疼了。

    江逢躺好，在冬日的雨聲中，忽然說：“寧絮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？”

    別喜歡我。

    別愛我。

    我沒有你想象中的堅強(qiáng)。

    眼眶發(fā)著酸，苦澀堵心上。

    千言萬語，各般滋味在胸口輾轉(zhuǎn)，到口時只剩無聲的低嘆。

    寧絮等了會兒，說：“行啦，睡吧，雖然知道你看不見，但也總不可能睜著眼給我裝睡吧?！?/br>
    江逢閉上眼，終是什么都沒說。

    寧絮玩著手機(jī)等人睡著，然后手機(jī)一關(guān)，進(jìn)人懷里，進(jìn)了不夠，還手癢得不行。

    先碰碰他睫毛，再戳戳他喉結(jié)，手往衣服下擺一鉆，胡亂摸一通。

    鎖骨到腰，全不放過。

    江逢給摸得半夢半醒，知道她在做什么，無奈縱容地輕輕笑了。

    一只大手?jǐn)堊∷竽X勺，他往下低頭，鼻尖蹭了蹭她額頭，跟小動物似的在討好撒嬌。

    寧絮終于良心發(fā)現(xiàn)，不再煽風(fēng)點(diǎn)火，老實(shí)地待在他懷里不動。

    許是窗外雨滴節(jié)奏不停，又或許是他的懷抱太溫暖，氣息太熟悉，寧絮又涌上倦意，在他懷里舒適地睡著了。

    長時間以來，寧絮作息不規(guī)律，入睡困難，睡了也常常噩夢纏繞。

    這一次，她好像尋到一方安棲之地，全然放松心神，舒適而眠。

    *

    自寧絮放出要睡人的豪言壯志已經(jīng)過去72小時，同躺一張床上，睡但又沒完全睡。

    雨停了，天還有些陰。

    負(fù)責(zé)人重新組織拍攝。

    上午拍茉莉花，江逢穿奶白色衛(wèi)衣和淡綠色長褲，左手戴上茉莉花編成的花環(huán)，背景也是一片茉莉花。

    他坐上搭好的臺子。

    高勁飛提醒他鏡頭，許巧晗調(diào)試好相機(jī)，說：“不用打燈，就要這陰天背景?！?/br>
    “江逢，你臉朝右側(cè)偏一點(diǎn)，要一種放空的感覺?！?/br>
    江逢也不是木偶，等攝像師拍完自己想要的畫面，他也會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意見：“把一些茉莉花瓣給我?！?/br>
    工作人員摘下一捧花瓣給他。

    他還是坐在高臺上，低下頭似乎在看自己右手里的花瓣，恰好風(fēng)吹來，潔白的花瓣從他指縫間飄走，像是握不住想要的東西，他神情哀傷。

    寧絮看得一怔。

    在場的幾人都被畫面美得氣息微滯，只有許巧晗在瘋狂抓拍。

    到下午，拍紅山茶花。

    這個不需要拍遠(yuǎn)景，只拍江逢鎖骨以上的位置。

    江逢露出肩膀，鏡頭以外的地方還裹著羽絨服。

    造型師拿小瓶噴霧把他發(fā)梢、頸脖和肩膀弄濕，零星放上幾片紅山茶花瓣。

    江逢這次戴的義眼，遠(yuǎn)看是黑瞳，打燈近拍才能看見血紅色。

    他含著一支山茶花，高傲不羈地輕抬下巴，給許巧晗拍近臉。

    終于拍完，負(fù)責(zé)人和許巧晗在查看今天拍的圖，--------------麗嘉江逢去棚子里擦水換衣。

    圍著電腦看圖的人多，寧絮按捺不住好奇，也插縫進(jìn)去瞄一眼。

    上午結(jié)合茉莉花，拍出江逢干凈清冽的個人特質(zhì)，特別是那幾張陰天之下，所有景物都顯得灰暗，江逢神情哀傷迷茫，潔白花瓣順風(fēng)而去的照片，隔著畫面都能調(diào)動人心頭的感傷愁緒。

    下午的山茶花組圖又給人完全不同的感覺，江逢似乎格外適合紅色，拍出了一種野性妖異，薄薄的眼皮半斂著，似在漫不經(jīng)心地引人入欲，但又好像沒有那種意思，嘴角噙著笑，傲慢又輕佻。

    在場的人看得目不轉(zhuǎn)睛，許巧晗對這次作品也頗為滿意，這還是沒修飾過的圖呢。

    寧絮不得不承認(rèn)許巧晗的專業(yè)水平在這。

    江逢還沒出來，寧絮又掀簾進(jìn)去找他。

    “江逢?！毕瘸雎曁嵝褋砣耸撬?。

    “嗯?！苯暌呀?jīng)換上干的衣服，正坐椅子上用毛巾擦頭發(fā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