馬青松碰了一個(gè)軟釘子。

    其實(shí)，這差事開始就知道是難的。

    沒被人轟出去倒也是留了情面了。

    馬青山出得馬家大院的時(shí)候都有點(diǎn)想不明白，明明是親兄弟，又怎么變成了現(xiàn)在這個(gè)樣子。

    仔細(xì)想想，好像是因?yàn)槎缣蠈?shí)，娘說什么就是什么。

    唯有如月嫁給江家大少爺?shù)哪羌律隙绾湍雉[了個(gè)面紅耳赤，最后也是拗不過娘只能答應(yīng)。

    私下里，他也知道這事兒是大哥在搞鬼。

    大哥是當(dāng)家人，在外面探聽了消息知道江二老太爺要買人充喜。

    他貪圖那二十兩銀子，回來給娘一說，母子倆就將這事兒定下了。

    娘本就是好強(qiáng)的性子，卻硬是給大哥說得頭腦昏，什么都聽他的。

    都說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，他這個(gè)幺兒卻并沒有得到這份寵愛。

    全因著自己嘴笨，不會討娘歡喜。

    和二哥二嫂鬧得這么生份，他總有感覺到不對勁的時(shí)候，卻總又說不出個(gè)原因。

    就更不要說勸說娘和大哥了。

    最后，自己倒成了他們的幫兇了。

    就像上次他們修房子上抬到大院來，他只當(dāng)是娘想看看二嫂家的房子修成什么樣子有多寬大。

    她讓抬，他就抬。

    哪知道，抬了來卻不回去了。

    坐在那兒罵。

    自己勸幾句，連著自己也罵了去。

    最后被大哥拉走了，免了一頓的罵，最后呢……馬如月收回了掛的田土，自己被妻子埋怨了好久。

    可是，這事兒，還真是不能怪馬如月。

    娘和大哥這一出又一出的戲自己都看不過眼去了。

    明明是親人，卻像仇人一般的。

    大哥說這次娘怕是過不了這一關(guān)了，讓他來請二嫂一家人給娘送終。

    這活兒，真不是人干的。

    馬家村所有的人都投了田土在馬如青名下，卻單單將他兄弟二人的甩了出去。

    那臉已經(jīng)打得啪啪的了，還說什么一家人，還送什么終。

    可是大哥說娘是真的不行了，卻怎么也咽不下那一口氣，一定是惦記二哥那一家子。

    若不然，她是不甘心走的。

    馬如青再次回頭看了一眼馬家大院。

    他是來說了這事了，來與不來，馬青山都覺得自己不會怪二嫂他們。

    畢竟，娘和大哥做得太過了一些。

    大院里，譚氏不出來是關(guān)一珊的意思。

    聽了她轉(zhuǎn)述，譚氏愣在那兒不吭聲。

    “娘，您看這事兒？”關(guān)一珊是真的沒敢替誰拿主意。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譚氏想著老太婆居然說要告御狀的事就氣得心口疼，自己的兒子好不容易爬到了那個(gè)位置，她卻想要親自去毀了她前程。

    有這樣的親奶奶嗎？

    這會兒，又說是親人了！

    “那等如海兄弟倆回來了再說?！标P(guān)一珊算是見識了老宅的人的各種伎倆，也聽余氏多次說起馬老太太作惡的事，自然對她沒什么感情。

    別說要死了，就是真死了也不會同情。

    馬如海從山上回來，邊洗手邊聽著妻子的話。

    “娘的意思是看你和小叔去不去?！标P(guān)一珊道：“要不要去告訴小叔一聲？”

    “我吃過飯去一趟縣城。”馬如海經(jīng)歷了這些事也變得沉穩(wěn)很多了，他第一反應(yīng)這事兒會不會有詐，然后又想一定要找jiejie商量。

    馬如月正在陪著女兒看畫本，聽得馬如海來了還很奇怪。

    她從馬家村回來沒幾日呢，這是有什么大事？

    “原來是這樣啊?！崩涎耪娴淖鞑黄鹧耍R如月也沒有高興更沒有同情：“你們自己拿主意，我是決計(jì)不會去的。”

    本尊已死，有事燒紙。

    馬如月替本尊做主，無論如何都不會認(rèn)下這個(gè)奶奶的。

    什么以德報(bào)怨什么的她完全不信。

    人與人之間是相互尊重的，你敬我一尺，我敬你一丈。

    她馬如月懂感恩也有同情心，只不過，看這些心用到什么人身上的。

    馬如海去找了莊子上的馬如建。

    “大哥，夫君去縣城里推銷零食去了?！碧m英口中的這個(gè)推銷是聽馬如月說的，覺得挺好聽就撿了來用：“你有什么急事嗎？若不然就等等，傍晚的時(shí)候可能就會回來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也好，我等一等?！瘪R如海想既然來了，那就等吧。

    順便也看了蘭英的莊子。

    “都是些老農(nóng)，我也不知道要種什么，反正由著他們折騰?！碧m英道：“我就和夫君帶了人做這些就夠累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可真是浪費(fèi)啊?！边@些年經(jīng)馬如月指點(diǎn)，馬如青已經(jīng)是半個(gè)農(nóng)業(yè)專家了，指著門前幾塊大田道：“這兒有十畝之多吧？”

    “是啊，聽安伯說好像是十二畝?！卑膊乔f上的莊頭，娘給她下這個(gè)莊子的時(shí)候就特意尋了安伯來幫忙管理，這是娘的一個(gè)遠(yuǎn)方親戚，深得娘的信任。

    “看看，他四面都是高田坎，十二畝啊，打通了聯(lián)在一起蓄了水，養(yǎng)魚養(yǎng)蝦都是極好的。既便不養(yǎng)這些，還可以養(yǎng)鴨子?！瘪R如海道：“嗯，我想好了，等過段日子我們家手上寬裕了，我一定要去買些這樣的田地來養(yǎng)這些東西?！?/br>
    “大哥，說什么買不買，你要養(yǎng)就在這個(gè)莊上子養(yǎng)就成了?！碧m英笑道：“空著也是空著，您何必見外呢？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成，傳出去豈不是說我們馬家霸占弟妹的陪嫁莊子?！边@是萬萬不行了，他馬如?？刹粫蛇@種落人把柄的事：“我可以讓莊頭養(yǎng)，不懂的來問我就行。我可以指點(diǎn)他們?！?/br>
    “如此就謝過大哥了?！碧m英想想馬如海說的也是實(shí)在話，也就沒再堅(jiān)持。

    正說著話，馬如建趕著馬車回來了。

    兄弟倆低聲說了幾句，又同時(shí)沉默了。

    “大哥，你覺得我們該去嗎？”馬如建嘆息一聲問道。

    “我問過jiejie了，她讓我們自己做決定?！瘪R如海也是一聲嘆息，這些年什么事兒都是馬如月替他們拿主意，頭一次自己做主，腦子就蒙了，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。

    “要不，我們?nèi)?？”兄弟兩突然間異口同聲。

    譚氏看著兄弟倆戌時(shí)都趕了回來，就知道他們已經(jīng)拿定了主意了。

    “娘，我們剛才路過老宅了，看里面還很熱鬧，似乎人不少?！瘪R如海道：“我也和三弟商量過了，她無論曾經(jīng)有多么的可惡，到底是生了我爹，沒有我爹就沒有我們，我爹既然去得早，那我們就去看一眼吧?！?/br>
    “我也是這個(gè)想法?！弊T氏輕聲嘆息一聲：“你爹最是老實(shí)，最是有孝心，我們真要不去看一眼，娘怕以后見了他他都會罵。”

    好吧，這一家子果然都是收軟的。

    關(guān)一珊默默的帶著孩子們睡覺，任由著她們?nèi)チ死险?/br>
    老宅的門只是虛掩著的，里面果然很熱鬧。

    有孩子跑上跑下的歡笑聲，還夾雜著大人的罵聲。

    “大哥，照我說，你就不該讓老幺去求他們?！弊T氏聽出是如海大姑的聲音：“姓譚的早死爹娘沒家教，早將幾個(gè)孩子教歪了，她要能來，我手巴掌煎魚給你吃?！?/br>
    譚氏推門的手一頓。

    “娘，走吧”馬如海一把將門推開：“行啊，我今天從城里往回趕正好沒吃晚飯，誰有手巴掌煎魚的本事不防亮出來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二嫂？如海，如建。”馬青松一見他們高興的不得了：“快，快進(jìn)來?！?/br>
    那早就想說jiejie別學(xué)了娘的那一套，對二嫂成見太大了。

    這一下好了，背后說人壞話，然后被逮著了。

    “咳，來了就好?！瘪R黑山重重的“咳”了一聲表示他是老大，他有重大事件要公布：“我今天下午仔細(xì)看娘一下，她氣色好轉(zhuǎn)了不少?！?/br>
    眾人面面盯覷，不是說要死了嗎，兩代外嫁女都給叫了回來，這又要好了？

    “這是回光返照，我看啊，大約就是今晚了?！瘪R黑山道：“今晚大家都辛苦一點(diǎn)兒，別睡覺了，都守著，娘這一輩子也是辛苦了，本該享福的，咳，算了，就這樣安排吧。”

    他說到本該享福的時(shí)候，眼睛瞄了譚氏一眼。

    又要作怪！

    馬如建皺眉，本該享福的，那是誰的原因造成了有福沒享到呢？

    馬如建小，但是腦子比馬如海還轉(zhuǎn)得快。

    老宅的人怎么樣對待了自己一家人，他是清清楚楚的。

    有時(shí)候都在想，若不是當(dāng)年他們的絕情，八成也逼不到j(luò)iejie變得這么厲害吧。

    所以，這樣想來，對老宅的人倒生不出恨意了，正如jiejie說言，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運(yùn)，誰也說不清。

    譚氏原本是想來看看就走的，結(jié)果被人擠兌了一次又一次。

    最后就想著，既然來了，那就安心的等一宿吧。

    這一宿不死，也不怪自己沒有守到了。

    她是真的不會日夜守在她身邊的，用如月的話說自己是上趕著作賤自己的尊嚴(yán)。

    “二嫂，你冷不冷?！鄙磉吚先眿D遞過來一個(gè)火攏子：“守夜最是受罪，要不，你去如玲的房間休息休息，我要是聽見情況不對就來喊你?！?/br>
    “不用了，我就坐在這兒就行。”譚氏道：“你不說還好，一說我就覺得手腳都有點(diǎn)冷了?！?/br>
    兩人就在火攏子邊烤著火，一時(shí)之間究竟也沒了言語。

    以前兩妯娌都還是說得上話的，譚氏還記得自己生如月她剛進(jìn)馬家門，因?yàn)樯氖且粋€(gè)女兒，老太婆根本沒將自己當(dāng)成一回事。

    輪到她煮飯給自己端來的飯碗底下就會埋著一個(gè)蛋，十有**都是煮了剝好了殼的。

    一個(gè)月子，一共吃了十二個(gè)蛋，其中就有六個(gè)是她給自己塞的。

    想到此，譚氏又看了一眼三弟媳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是煤油燈太暗了的原因還是什么，譚氏看她臉上很憔悴。

    “要不，你去休息休息？”譚氏道：“這些日子照顧她你也累壞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還行?！迸丝嘈σ宦暎骸拔液痛笊┹喠鱽淼?，大嫂說她年紀(jì)大了眼睛不好使，她照顧白天我照顧晚上……”

    呵呵，還真是好算計(jì)。

    眼睛不好使照顧白天。

    誰不知道，大白天老太太身邊就沒有斷過人。

    誰都可以幫襯一把的。

    而晚上，全都睡得像死豬一樣，要拉要吃的還不就是她一個(gè)人的事了。

    難怪會這么累。

    白天要照看兒女做家務(wù)洗衣服什么的；晚上還要伺候一個(gè)癱了的老太婆，她還真是鐵打的了。

    “苦了你了?！弊T氏嘆了口氣卻又無法安慰。

    同時(shí)默默的在想，若不是和她們鬧得這般僵硬，或許輪流的人還有自己。

    “快點(diǎn)，快將席子攤好?！蓖蝗婚g，正房里傳出了馬黑山的大喊聲：“老三，快來抬一下。”

    人群一陣sao動。

    “不行了嗎？”譚氏心里想。

    只見馬黑山兄弟倆將人抬到了涼席上。

    “娘不行了，你們要喊的快喊她一下?！瘪R黑山道：“我聽到她喉嚨在響。”

    “娘……”

    “奶奶……”

    七嘴八舌的聲音響了起來。

    “娘，您聽，都在呢，老二家的也來了，如青在京城做官來不來，但是如海如建來了，娘，您高興了吧？”馬黑山大聲說道：“娘啊，您見到了他們，回頭你見到了老二也就知道該怎么說了吧?！?/br>
    我去！

    馬如建心里火一下就躥了起來，難不成是讓老太太九泉之下去告黑狀的？

    轉(zhuǎn)而一想，爹若在天有靈早看到了自己一家子過的是什么日子，惡人先告狀的這一招肯定不好使。

    馬老太太原本閉著的大眼睛突然間睜大了，似乎想要看看馬如海兄弟倆在哪里。

    “叫啊，你們快叫她啊，正在找你們呢？”馬黑山道：“你這兩個(gè)不孝子孫，回頭你爹準(zhǔn)給你們氣死?！?/br>
    爹早死了，是被奶奶氣死的；再氣一次，就不知道能不能回過來了。

    “奶，我們來了?！瘪R如海性子要好一些，老實(shí)嘴笨，立即就站在了她身邊喊她：“奶……”

    手指輕輕的抬起，最后卻突然間墜地。

    馬老太太壽終正寢！

    馬家老宅人的哭聲震天。

    只不過，這哭聲里幾分真幾分假就有待鑒定了。

    比如譚氏，雖然也拿了帕子掩而干吼幾聲，但是她突然間現(xiàn)，真正是找不到幾件老太婆的優(yōu)點(diǎn)來哭她對自己的好，自己對她的不舍又有哪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