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氏臉上浮起喜色，目光不經(jīng)意轉(zhuǎn)到窗外，云巧坐在盆邊，嘴里嘰里咕嚕念叨著什么，唐耀跟她說話也充耳不聞，她霎時(shí)冷了臉，“云巧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云妮長得漂亮，不愁嫁，云巧不同。

    說起她曹氏就火大，“去年我想把她嫁去北村，她一門心思想嫁給唐正，我盼她有點(diǎn)出息就沒讓人帶走她，哪曉得唐正娶了別人，今年要嫁她，她又跟秦大牛走得近，我認(rèn)了，哪曉得秦大牛瞧不起她。”

    “有時(shí)我都懷疑她是不是猜到我的心思，故意跟我耍心機(jī)的?！?/br>
    曹氏最大的心愿就是賣了云巧，無奈沒人瞧得上，去年冬天北村來了幾個(gè)漢子，不挑長相能生養(yǎng)就成，她帶云巧給他們看，幾人說行，偏云巧說要嫁給唐正。

    唐正是個(gè)瘸子，前頭媳婦生病死了沒有再娶，猛地從云巧嘴里聽到那個(gè)名字，曹氏以為兩人私下有什么，想著唐家條件好，家里有個(gè)事靠姻親關(guān)系唐家不會(huì)坐視不理，就拒了北村那邊。

    沒過年呢，唐正就娶了其他人。

    因?yàn)檫@事曹氏打了沈云巧一頓，問唐正為什么不娶她。

    沈云巧的回答是她丑，理直氣壯的，差點(diǎn)沒給曹氏氣死，年后她偷偷溜到長流村瞧過，那姑娘...確實(shí)比沈云巧好看。

    開春后她讓沈來財(cái)帶著沈云巧去北村找那幾個(gè)漢子，無論如何要把沈云巧賣了。

    然后沈云巧又跟秦大牛眉來眼去的。

    這門親事她心里不樂意，秦家窮，給不起彩禮，但閨女說秦大牛離得近，能幫家里干活，每年多種點(diǎn)糧食比只拿彩禮強(qiáng)得多，就在她盤算秦家的荒地呢，秦大牛轉(zhuǎn)身跟春花成了親。

    曹氏一肚子火，“你說她真傻還是假傻？”

    沈秋娥哪兒看得出來，不過她侄女跟普通人不同是真的，她道，“左右她吃不了多少，娘養(yǎng)她又能養(yǎng)幾年？”

    姑娘大了是要嫁人的，云巧已經(jīng)十五歲，頂多還有三四年。

    曹氏就是慪氣。

    小曹氏端著熱水進(jìn)屋，手里還拿著新編的草鞋，臉上笑盈盈的，看到她，曹氏想起自己之前的話，拍閨女的手，柔聲道，“不聊云巧了，聊聊云惠吧，云山的親事已經(jīng)定下，如今輪到她，我想讓你婆婆給她找個(gè)?！?/br>
    小曹氏擱下盆，抬起沈秋娥的腳放進(jìn)盆里，沈秋娥低頭瞅了眼，沒有掙扎。

    說道，“我婆婆不太管這些事了，侄子的親事她都沒過問，還是我嫂子張羅的，要她管別人，怕是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那怎么辦？”曹氏攤手，“咱們村的情況你也知道，總不能讓云惠嫁個(gè)本村的吧?！?/br>
    水溫不熱不冷剛剛好，沈秋娥嘆氣，“改日我探探我婆婆的口風(fēng)吧，成不成我說不準(zhǔn)?！?/br>
    小曹氏輕輕刮著沈秋娥腿上的泥，輕柔道，“嬸子沒空的話也無妨，小妹你要覺得哪家人合適也可以給云惠說說，云惠是你看著長大的，她性子溫柔，不爭不搶，再溫順不過了。”

    突然，外頭響起沈云巧的歡呼聲，“姑父，這個(gè)糖好好吃，跟豬油rou差不多好吃的?！?/br>
    沈秋娥蹙了蹙眉，唐耀爽朗的笑聲傳來，“你要喜歡多吃點(diǎn)?！?/br>
    “......”

    曹氏亦想到什么，嗖的沖了出去，西屋屋檐下，沈云巧慢慢咬著糖，黝黑的臉得像開敗的花，燦爛得丑陋，曹氏手背青筋直跳，“賠錢貨，你吃我的糖試試?！?/br>
    看到她，沈云巧迅速把糖塞進(jìn)嘴里，哽著喉嚨使勁咽，小臉憋得通紅。

    唐耀懵了瞬，解釋，“糖是我給云巧吃的，娘你罵就罵我好了?！?/br>
    雨天路打滑不好走，糖和粗糧裝籃子里綁在他腰間的，剛剛他脫蓑衣，發(fā)現(xiàn)沈云巧盯著他腰間看，就掰了塊紅糖給她。

    沒料到曹氏這么大的反應(yīng)，登時(shí)不高興了。

    其他人都看出沈云巧過得不好，曹氏做奶的怎么這般無情冷漠。

    曹氏罵誰也不敢罵女婿，放軟語氣道，“耀哥兒，她就是個(gè)餓死鬼投胎，給她吃什么都是浪費(fèi)?！?/br>
    “云巧說她沒有吃過糖?！被蛟S連見都沒見過，唐耀心里不舒服，他也長得丑，從小沒少被村里人恥笑，曹氏的態(tài)度讓他極度不悅，反問，“我做姑父給她點(diǎn)糖吃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曹氏悻悻，狠狠瞪沈云巧一眼，哄聲道，“耀哥兒你人好我是知道的，云巧她是個(gè)不知好的，你聽到豬叫了吧，豬草沒了，她也不去扯，整天好吃懶做，你要縱著她，她怕更無法無天了?！?/br>
    沈秋娥穿著小曹氏新做的草鞋出來，面上微微不喜，“娘你說什么呢！”

    唐耀是做姑父的，再縱容晚輩也輪不到沈家侄女頭上，傳出去不知道的以為唐耀對(duì)沈云巧有什么想法呢。

    沈云巧畢竟不是小姑娘了。

    曹氏后知后覺反應(yīng)過來，罵沈云巧，“還不趕緊扯豬草去?！?/br>
    沈云巧努嘴，“我扯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再扯兩背簍，扯不完不準(zhǔn)給我回家?！?/br>
    黃氏坐在邊上，自始至終默不作聲，在沈云巧要反駁的時(shí)候輕輕扯了扯她褲腳，沈云巧不情不愿哦了聲。

    回屋跟沈來安要了身衣服，背上背簍，撐著傘出門了。

    唐耀怒氣未消，“這么大的雨去哪兒扯豬草，娘你不是刁難人嗎？”

    曹氏看著他慈眉善目的，“沒法子，人一兩天不吃飯餓不死，豬餓死了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“......”

    沈云巧的地位連豬都不如？

    許是天公作美，雨淅淅瀝瀝小了，沈秋娥把紅糖和粗糧交給曹氏，低聲跟唐耀說，“家里這么多張嘴等著吃飯，總得有人干活，云巧手腳麻利，很快就回來的?！?/br>
    沈秋娥信心滿滿。

    可曹氏煮好午飯也不見沈云巧人影。

    雨已經(jīng)停了，天邊露出白晃晃的光，太陽欲露不露，西邊仍縈繞著大片烏云，云巧把豬草丟進(jìn)背簍，仰起脖子跟面前的人說話，“你說要給我吃的，你沒給呢?！?/br>
    她豎起四根手指頭，“我都和你說四句話了?！?/br>
    揮著傘拍打草的唐鈍：“......”

    第19章 019 每天兩文錢

    “唐鈍你怎么來了？”

    “唐鈍我還你的傘?！?/br>
    “唐鈍你不說話是想聽我說嗎？”

    “你說要給我吃的，你沒給呢?！?/br>
    四句話，沒有一句是廢話，唐鈍后悔忍著一路泥濘奔過來了，他看久了書起身如廁，隱約看到田野邊有個(gè)人影，好奇出來看看，還真是沈云巧。

    見了他不閃不躲，眼神亮晶晶的。

    原來等在這兒的。

    掠過她細(xì)長的手指，唐鈍想起什么，抬起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，“沈云巧，這是幾？”

    沈云巧縮回手，覷他半晌，撇著嘴角難掩嫌棄地說，“唐鈍，我是丑又不是傻，一只手五根手指呢?！?/br>
    唐鈍比的是五。

    “.......”

    唐鈍嘴角不自主地抽了抽，他蹲下身，“誰教你數(shù)數(shù)的？”

    沈云巧斜眼瞧他，有一會(huì)兒沒說話，專心致志地扯豬草。

    唐鈍心領(lǐng)神會(huì)，掐著最嫩的草尖丟進(jìn)她背簍，多的雨滴被傘拍掉，不會(huì)弄濕衣袖。

    良久，她低低道，“你沒給我吃的呢！”

    她的確不傻，始終記著他的話，唐鈍看了眼煙霧縈繞的村落，慢慢道，“待會(huì)去我家，我給你煮面！”

    唐鈍沒有扯過豬草，滿手的草漿，黏噠噠的不太舒服，借著雨水擦了擦，眼角瞥到旁邊綠藤茂盛的莊稼地，想起四祖爺家的豬吃的是紅薯藤，讓沈云巧不扯豬草了，回家拿了鐮刀去地里割紅薯藤。

    幾下就把背簍裝滿了。

    他衣服前襟濕了大片，鞋上的泥厚得抬不起腳，走出莊稼地，邊用鐮刀刮鞋底的泥邊說，“背回家你就能交差了?！?/br>
    沈云巧瞄了眼面前綠幽幽的紅薯藤，說，“這些全是你家的嗎？”

    “嗯?！碧柒g道，“以后下雨你就來這割紅薯藤吧?！?/br>
    紅薯藤生長得快，一茬接著一茬，往年四祖爺家沒少割，他和沈云巧說，“我?guī)湍愀罴t薯藤，你還沒回答我呢?！?/br>
    誰教你數(shù)數(shù)的。

    “云妮啊。”

    云妮在書塾讀書，識(shí)字算數(shù)都會(huì)學(xué)，唐鈍問她，“會(huì)算賬嗎？”

    沈云巧搓了搓手，眼神在地里來回飄，他鞋上的泥刮得差不多了，輕松地甩甩頭，道，“沒吃午飯吧，我給你煮面?！?/br>
    雙手拎著背簍往村里走。

    沈云巧舔舔唇，抓著背簍往回拉，眉頭擰成了疙瘩，唐鈍猜她害怕村里姑娘看到惹上麻煩，松開背簍，“你在村口等我，我煮了面給你端出來?！?/br>
    “好?！彼藕帽澈t，規(guī)矩站在邊上，唐鈍瞅她眼，再次問，“會(huì)算賬嗎？”

    “不會(huì)?！鄙蛟魄苫卮鸬酶纱嗬洹?/br>
    唐鈍略微遺憾，不過也在意料之中，書塾旬假短，沈云妮再費(fèi)心教沈云巧也沒多少時(shí)間。

    他給沈云巧煮了兩個(gè)雞蛋，端著碗出門時(shí)，他奶在屋里笑得意味深長，直呼孫子開竅了。

    唐鈍并沒解釋，看著沈云巧吃完面，問，“好吃不？”

    沈云巧想了想，“沒有昨天的面香。”

    昨天是放了豬油的，能不香嗎？不想聊豬油的問題，他直接跳過，循循善誘的問，“扯豬草辛苦嗎？”

    碗里還有小半碗湯，沈云巧小口小口喝著。

    他問話，沈云巧就看他一眼，認(rèn)真說，“不辛苦?！?/br>
    扯豬草有飯吃，不扯豬草沒飯吃。

    看她神色淡然，唐鈍又問她，“想不想有個(gè)輕松的活？”

    沈云巧露出疑惑之色。

    唐鈍清了清嗓子，低聲道，“過幾天我家請(qǐng)人掰玉米棒子，你幫我看著他們，我給你糧食。”

    他去四祖爺家問過了，前幾天四祖爺進(jìn)山挖草藥扭著腰要臥床休息些時(shí)日，村長爺?shù)故谴饝?yīng)幫忙盯著，但他要忙自家地里的活，總有分神的時(shí)候，糧食是他爺?shù)拿?，真要被人偷了，他爺怕要難受很長時(shí)間。

    請(qǐng)沈云巧做監(jiān)工就很好。

    沈云巧心眼實(shí)誠，她說誰拿走了糧食必然那人拿走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