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瑪恭順行禮，卻不肯退讓：“公子，舊禮不可廢。”

    我轉(zhuǎn)身便走：“既然如此，我便回去了。你告訴右殺貴人，你們樓蘭的東西，本公子一樣兒都不喜歡?！?/br>
    麗喀麗婭見我不悅，什么規(guī)矩體統(tǒng)都拋到了九霄云外。她忙令其瑪再帶我來到萬寶樓，七樓之上，不加防限。

    我一寸一寸地在樓中搜尋飛鷹軍布陣圖，心中七上八下，軸轆一般。萬寶樓處處都擺著人皮人骨做成的法器，譬如嵌象牙的腿骨長(zhǎng)鈴、高僧眉心骨串成的珠鏈、還有一只異域國主的頭蓋骨制成的酒碗，前任樓蘭女王曾用它酌酒，以示尊貴。

    走著走著，我便嚇得落淚，連忙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。

    飛鷹軍布陣圖在十八樓。

    我不能將它藏在身上，每日都有奴隸換洗我的衣袍，定會(huì)暴露。于是借著看琴譜的理由，我日日上樓觀其線路，熟記于心，隨后再回到普陀宮給右殺撫琴，不令她生疑。我二人笙歌曼舞，歡娛徹夜。

    七日后，我徹底將布陣圖背熟，然后毫不留情把它扔到炭盆中。

    一曲《廣陵散》后，麗喀麗婭忽然端詳我許久許久，我不敢與她對(duì)視，因?yàn)樗次业难凵穹路鹪诳传C物。

    麗喀麗婭道：“公子，你知道，我是從什么時(shí)候愛上你的嗎？”

    愛？她連人性都不曾有，怎配妄談情愛。

    我乖順地?fù)u了搖頭。

    麗喀麗婭將金茯鞭隨意地繞在指間：“這個(gè)答案，也許連月神都不知道。說來可笑，在你為另一個(gè)女人刺殺我的時(shí)候，我便深深為你著迷。普天之下，我從未見過如此勇敢的男人。”

    深諳言多必失的道理，所以在右殺面前，我總是很少開口。

    麗喀麗婭忽然癲狂地抱住我，猶如溺水之人緊握浮木，竭澤之魚渴盼甘露：“可我馴服了你，你是我的。再堅(jiān)如磐石的心，我都能把它化成繞指柔?！?/br>
    案上一盞瑪瑙紅的美酒盈盈傾倒，玷染一室春光。我勾起唇角來將她嘲弄：“殿下真是打的好算盤?！?/br>
    右殺遵守誓言，將我封為普陀宮的正室閼氏，一時(shí)我寵冠后宮，當(dāng)真成了大漠里最尊貴的男人。

    可她給我再多煊赫聲名、身外華物，我都不會(huì)真的歸順?biāo)Ｋ呛ξ遗c妻主女兒分離的罪魁禍?zhǔn)住?/br>
    麗喀麗婭自以為討得了我的歡喜，亦是滿足地可笑，仿佛一個(gè)藏起甜糖的孩子。

    豈料半夜酒過三巡，她又舉著酒卮失魂落魄望著彩雕月神供奉畫像，眸中迷惘，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我抬手為她斟了鹿血酒，笑吟吟道：“不知殿下在想什么？”

    她唇邊一抹殘紅緩緩滴落，于雪白狼皮地毯暈染開來，酒液的蔓延像極了一尾毒蛇。麗喀麗婭目光不曾離開月神，她輕輕握了我的手：“樓蘭敗勢(shì)已定，月神不會(huì)原諒我的。”

    我暗想，你傷天害理無惡不作，活該身入十八層地獄。

    下一刻，酒醉的西域姑娘便斜斜躺到我懷里，有種重回人間的溫柔，連身上月光石的寒芒都暫且收斂。她貼著我冰冷的心淺吟低喚：“倘若可以選擇，我想……”

    “殿下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我想死在你身邊?！?/br>
    我永遠(yuǎn)不會(huì)忘記，此時(shí)此刻右殺的神情無助仿佛死在風(fēng)雪中的歸人，在期盼一絲并不存在的微光。奈何大漠里沒有風(fēng)雪，更沒有光。

    誰也渡不得她。

    第68章 ??戚尋箏

    龍潛月（1）初九, 是冷畫屏成親的黃道吉日。彼時(shí)冷尚書府中張燈結(jié)彩，萬分歡喧?？上г谖业挠洃浝?，這一日之后，冷畫屏與海棠春便再也沒有見過面。

    我和醉歡、娉婷抵達(dá)冷尚書府時(shí), 幾個(gè)小丫鬟正守在二門外待客：“喲, 三位高媛快請(qǐng)進(jìn)來！貴客?。‘?dāng)真是貴客！”

    冷畫屏的娘親乃是當(dāng)朝禮部尚書, 為官多年兩袖清風(fēng), 故今日所至賓客大半都是禮部的官。

    我往房中望去：“你們姑娘呢？”

    丫鬟作揖道：“這個(gè)時(shí)辰，自然是正在里頭陪賓客們飲酒呢！”

    因是來賀喜, 我三人亦不好穿得過于奪目。娉婷照舊是萬年不變的素衣素衫，青紫廣袖上疏疏繡了云鶯口銜玲瓏玉佩，顯出些許莊重。醉歡一襲酡顏（2）勾赤金撒花長(zhǎng)襖，下頭配著檀綢緙絲馬面裙。酡顏頗應(yīng)今日的喜氣，又有陪襯的意味。我則穿一身深藍(lán)對(duì)襟方領(lǐng)短襖, 配湖水綠碧波盈盈織金月華裙（3），松綰望仙髻，斜插燒銀簪。

    酒席間的冷畫屏微微側(cè)過臉來：“你們來了。”

    我三人依次落座，誰也說不出恭喜的話來。她不愿娶, 卻必須當(dāng)這個(gè)新娘。新立的王朝尚且搖搖欲墜, 須與梁家聯(lián)姻穩(wěn)固江山。

    “坐。”冷畫屏親自給我們捧來了酒，眉目溫和如舊, “吉時(shí)快到了?！?/br>
    我直接握一握她的右手, 低聲勸道：“想開一點(diǎn), 想開一點(diǎn)。成了親后，還可以和離的?！?/br>
    冷畫屏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醉歡也道：“對(duì), 你不想睡他, 也沒人逼你。你爹總不會(huì)坐在你床前看你洞房?！?/br>
    冷畫屏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娉婷隨手往這兒扔了只高足鸞鳳呈祥銀杯：“別說了, 再說把你們趕出去！”

    冷畫屏持酒立在原地，不悲不喜的模樣。她身穿一襲正紅龍鳳繞云緙絲通袖長(zhǎng)襖，外披珍珠霞帔，仿佛畫中仙子。蓬松青絲束成牡丹博髻，正央頂著金燦燦的鳳冠，腦后燕尾髻以金絲扁方固定，一派榮華。與往日淡妝淺抹不同的是，今兒畫屏抿了朱砂紅的胭脂，兩靨點(diǎn)了牙白半珠，仿佛活生生換了一副面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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