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探子顫巍巍的，因恐懼而有些話不成句，“兵……兵臨京郊，眼瞅著到京城也不過再一刻鐘的路程?！?/br>
    他語氣微頓，聲音越發(fā)飄忽，“百姓們本來是背著包袱，四處逃竄的……”

    聽聞小探子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說著，倒讓魏旻言抓緊了重點(diǎn)，問道：“本來，嗯？”

    “本來是這樣沒錯，但后來英國公世子帶著三五個交好的世族子弟，出動府中精兵擋在城下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些個為首的全是書生，壓根兒就打不過任將軍率領(lǐng)的將士！世子爺便玩弄著各種伎倆，絆住對方的腳步?！?/br>
    講到這里，那探子已是淚水縱橫，情難自禁。

    “世子爺說，捍衛(wèi)家國這件事不分貴賤，也不分文武，打動了不少人民的心……”

    魏旻言聽罷，明顯一怔。

    僅憑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，哪里能夠抵擋得住敵軍的進(jìn)攻？這分明是在為他爭取調(diào)兵的時(shí)間啊。

    仔細(xì)一想，魏旻言忽然發(fā)覺這件事有些古怪。

    謀反的是壽王，可他自始自終都沒有露過面，莫非……

    姚思淺斂下眼眸，目光落在兒女熟睡時(shí)恬靜的側(cè)顏，一切靜好?？伤耘f高高懸著一顆心，無處安放。

    突然之間，窗外響起刀槍劇烈碰撞的聲響，鏦鏦錚錚。

    伴隨著武士粗鄙的喊殺聲，激起開戰(zhàn)的火花，朝著四面八方飛濺而來。

    姚思淺瞪著驚恐的雙眼，頓時(shí)變得呆滯。

    紅杏出聲叫喚不知幾次，才逐漸將她的理智給拉了回來。

    “娘娘，咱們現(xiàn)在該怎么是好？可要派人去金龍殿通知殿下？”

    “您得盡快拿個主意啊，娘娘！”

    姚思淺沉吟良久，再開口，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態(tài)勢。

    “紅杏、青桃，你們聽好了?！?/br>
    “等會若是情勢不對勁，你倆便偷偷帶著鑫哥兒和蓉姐兒從暗道中離開?！?/br>
    紅杏聽后，赫然張大了嘴巴，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。

    武器交鋒的聲音近在耳旁，仿佛還能想像到戰(zhàn)況的慘烈。

    姚思淺咬了咬牙，一路推搡著紅杏往里邊靠，嘴上仍不忘解釋道：“魏旻德稱帝的前提，便是除盡嫡親的血脈，他說什么也不會放過鑫哥兒?！?/br>
    東宮十率的設(shè)置可比禁軍十六衛(wèi)，階級森嚴(yán)，訓(xùn)練有素。

    即便有近半散落在京畿各處，可剩余這八千左右的兵力，亦可與對方抗衡。

    姚思淺本以為這個程度的守備，絕對能夠支撐到魏旻言救駕歸來，但結(jié)果卻出乎意料。

    只聽一陣雜亂的腳步聲，步步近逼，不知何時(shí)將要破門而入。

    姚思淺從鬢邊拔下根亮晃晃的發(fā)簪，簪面一晃，映亮了她清秀的眉目。

    下一秒，她卻反手把銳利的那端指向自己的頸部。

    金質(zhì)的簪兒抵在脖頸上，更襯托出她的膚白勝雪，纖瘦骨感。

    比起落入叛軍手中任人侮辱，她寧可自我了斷，也不愿成為他們用來威脅魏旻言的棋子。

    姚思淺腦海中有過千萬種設(shè)想。

    然而，當(dāng)她真正看清楚闖進(jìn)房門那男子的面孔時(shí)，所有的想法統(tǒng)統(tǒng)被擊潰。只剩下一口氣，從胸腔里緩緩流出。

    蘇景桓乍一撞見這副情景，不由愣了愣，隨即反應(yīng)過來道：“小ㄚ頭，你可得好好活著?！币活D，“沒了你，上哪兒再去找個新的國母？ ”

    話落，他也不待姚思淺回答，徑直拋了件宮女服過去，“換上?！?/br>
    姚思淺接過衣裙，并沒有立刻開始更衣，反倒用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。

    蘇景桓見狀，遲疑了片刻才明白過來，忍不住笑著背過身去，“我保證一眼不看，行吧？”

    “不行，出去！”

    蘇景桓拗不過她，只得走出殿外等候。

    來時(shí)，因?yàn)榧庇谮s路，他一切的行為幾乎是下意識地反射。

    直到這會兒，蘇景桓才靜下心來反思自個兒的所作所為。

    換作是以往，他接了旨意的當(dāng)下，便該領(lǐng)著兵馬趕往金龍殿護(hù)駕?？蛇@回，他居然刻意繞了遠(yuǎn)路，只為瞧瞧她是否安然無恙。

    思及此，蘇景桓止不住捂著臉，低低地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他應(yīng)該是病了，但他沒想過癡情這種病還能傳染。

    好在他中毒不深，今日就當(dāng)作最后一次的放肆，過后不再插足有關(guān)于她的任何事情。

    “好了，我們趕緊走吧?！?/br>
    循著聲源望去，只見姚思淺款款地走來。

    她的穿著沒有一處出彩，可偏偏身段苗條，姿態(tài)婀娜。

    從蘇景桓這個角度來看，她的身后恰巧是白雪紅梅，團(tuán)團(tuán)簇簇地?fù)碓谥︻^，成了道艷麗的風(fēng)景。

    人比花嬌。

    他忍不住貪看了幾眼，但仍舊搶在對方發(fā)現(xiàn)異狀前收斂起來，小心翼翼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兩人肩并著肩，穿過長長的回廊。

    姚思淺從頭到尾都低垂著頭，緊跟在蘇景桓身側(cè)，一路上連腳步都不敢踏重，深怕引來追兵。

    然而千防萬防，還是防堵不住躲在暗處的小人。

    瞬息之間，廊柱后方突然有個叛兵持刀朝他們所站的方向急沖而來，氣勢洶洶。

    蘇景桓飛快地掃了他一眼，緊接著，不待下屬動手，他足尖點(diǎn)地一躍，挽手抽出藏于袖中暗器，射出。

    前后僅僅耗時(shí)三秒鐘，對方倏地頭頸分離，滿腔熱血飛濺到四周，卻半點(diǎn)兒沒有落在他的身上。

    蘇景桓收起袖擺，隨即唇邊溢出一聲冷笑。

    待他再度提起步伐，才回想起來姚思淺還在身邊。

    這種畫面對自己而言，已是見怪不怪，但姑娘家看來只怕過分血腥了。

    蘇景桓不禁側(cè)著頭，問道：“怕嗎？”

    他頓上一頓，伸出鍛煉精實(shí)的手臂，“怕的話就抓著我?！?/br>
    姚思淺見狀，卻只是搖搖頭，“不怕?！?/br>
    四目相對半晌，蘇景桓望見她那雙澄澈的眼瞳，似千年古潭般平靜無波。的確不像是恐懼之人該有的樣子，索性不再勉強(qiáng)。

    繼續(xù)前行一段路，便可發(fā)覺這條彎曲多折的巷道，正好通至金龍殿的東側(cè)門。而魏旻言此時(shí)，正憂心忡忡地站在那兒。

    姚思淺幾乎是在瞅見魏旻言的那刻，便不顧其他，邁開雙腿直奔過去，撲進(jìn)他懷里一通的哭訴。 “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，我還以為……以為我要死了?！?/br>
    她仰起頭，水光瀲滟的眸子撞進(jìn)他眼里，帶著少有的脆弱，看得魏旻言呼吸一滯。大掌扣著她的后腦勺，往自己身前緊了又緊，糾纏不休。

    “沒事了，嗯？”

    姚思淺分明聽得清楚，卻把頭深深埋在他的鎖骨里，半聲不響。

    魏旻言只得萬般無奈地哄道：“用不了很久的，再多等一個時(shí)辰，然后我就帶你回家……”

    末了，他又撫著她柔軟的發(fā)絲，耐心詢問道：好不好？ ”

    話兒說到這個地步，姚思淺也知道耍賴需要適可而止。

    更何況，她將來還要對他耍一輩子的無賴，也不急于這時(shí)，便乖巧地任由他牽著往正殿走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大殿之上的那張寶座，密密地雕刻著回旋盤繞的金龍，歷代以來不知捆綁住多少君王。

    而如今，坐在上頭的男人正以單手撐頭，半歪著身子，嘴角邪邪地勾起。那姿勢，足以破壞整座宮室的莊嚴(yán)氣息。

    魏旻言見狀，頓時(shí)抑制不住地笑出聲來，“你這副模樣，即便黃袍加身也不像個皇帝?！?/br>
    聞言，魏旻德面色鐵青，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，顯然是被激起了怒氣。

    他連連吐了幾口長氣，好不容易才平復(fù)下心情，道：“我管他像與不像？只要權(quán)和勢在手，誰見了我還不都得三跪九叩，呼聲萬歲？ ”

    聽罷，魏旻言面色不改，仍舊以一副看猴子耍戲的神情笑看著他。

    魏旻德心里本就窩了一股火兒，沒處撒，這會兒他的種種挑釁都足以變成導(dǎo)火線，引爆怒火。

    “魏旻言，你找死么？”

    話落，魏旻德的注意力忽然毫無預(yù)兆地，轉(zhuǎn)向了靜靜待在一旁的小姑娘，眼神陰鷙，語氣卻帶了幾分玩味。 “你不怕死，你這小嬌妻難道也不怕嗎？”

    說完，他輕挑的目光掃過姚思淺全身，薄唇動了動，忍不住發(fā)出嘖嘖地兩聲。 “當(dāng)真是像花兒一樣?jì)擅?，殺了?shí)在可惜，不如……送進(jìn)軍中慰勞將領(lǐng)吧？”

    姚思淺長這么大，從未聽人說過這般下流又骯臟的話，一時(shí)間氣得有些喘不過氣來。

    魏旻言更是忍不住爆了聲粗口，張嘴又道：“你真不是人?！?/br>
    本來魏旻言還打算讓他多得意一會，但這下他著實(shí)是片刻也無法忍受，立刻就想把這人丑惡的嘴臉給撕爛。

    “來人，拿下叛賊?！?/br>
    魏旻德這邊人手并不多，但他卻有恃無恐地斜坐在龍椅上，半點(diǎn)也沒有挪動位置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探子沒有通風(fēng)報(bào)信嗎？如今城下有我五萬士兵，他們攻破城墻只不過是時(shí)間長短的問題罷。”

    “屆時(shí)……”魏旻德語氣微頓，看似認(rèn)真思索著問題，“我該先宰了你，還是你的女人呢？”

    眼瞅著他滿臉的猖狂，魏旻言禁不住無聲地嘆了口氣——為自己和這種蠢貨是兄弟而感到嘆息。

    “魏旻德，你是不是忘了個人？”

    接著，不待對方回應(yīng)，魏旻言已經(jīng)一步一步地逼近。

    “這些年你和江氏左右逢源，四處結(jié)交朝臣，都是為著模糊焦點(diǎn)，掩蓋這枚暗棋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承認(rèn)，我的確沒有料想到你連父皇的心腹都有本事收買，還早早地在康王府上安插了內(nèi)jian……”

    話至一半，他忽然悶聲笑了起來，“但你真的認(rèn)為，只有你會下暗棋，而我不會替自己留后路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