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是一頂十六人抬的大肩輿，幔垂杏黃，上繡飛龍，四角飛檐漆金，垂下玲瓏八寶瓔珞，迎風(fēng)招搖，發(fā)出仙樂般的聲響。

    輿后亦是金甲銀槍的羽林衛(wèi)，甲胄生輝，槍林如銀，紅纓勝火。

    大街上鴉雀無聲，有小孩子開口想說話，被大人一把捂住嘴。

    肩輿在門口停下，緩緩落地。

    康福立于肩輿下，口宣圣諭：“白氏接旨！”

    白氏已經(jīng)看呆了，這時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連忙跪下。

    肩輿里傳出極低的一聲咳嗽，康福即刻道：“白氏年高，免禮。”

    白氏謝恩。

    康福宣旨：“詔曰：聞白氏胭脂輕白紅香，四樣俱美，天下馳名，今大央與伽南兩國結(jié)親在即，朕特命白氏為云安公主籌辦妝奩，以彰國體?！?/br>
    白氏接過圣旨，雙手發(fā)抖。

    數(shù)十年看遍世情，她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。

    白氏胭脂鋪，從這一刻起，就不再是一家外地來的小鋪子，而是為國婚添妝的皇商了。

    殊榮耀盛，冠蓋京城。

    白氏望向葉汝真，眼眶里含著熱淚。

    她自然知道這份榮寵是誰掙來的。

    葉汝真眼眶也有點發(fā)紅。

    她好像知道為什么滿京城的達官貴人都知道胭脂鋪今日開張了。

    白氏一生要強，早年失怙，后又喪夫，娘家無靠，又受婆家欺凌，以一介婦人之身，抱著孩子，提著簍子，沿街叫賣胭脂，一步步走到今日，從來不曾向任何人低過頭。

    生命好像從未給過白氏饋贈，白氏有時也會自嘲命苦，但祖孫倆都沒有想到，原來這是天上神明跟白氏開的一個玩笑，它將前面幾十年攢下的禮物存到今日，一并給了白氏。

    葉汝真走到肩輿前，恭恭敬敬跪下：“臣，謝主隆恩。”

    杏黃簾幔微微挑開一線，風(fēng)承熙在里面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他穿的是月白金彩團龍袍，月白清逸至極，繡龍卻又無比耀眼，世間至淡與至濃的兩種顏色撞在一處，襯得他的容顏比皎月清冽，比暖陽和煦。

    他的聲音壓得低低的，只有兩人能聽見：“在府上連吃帶住的，今日貴府有買賣開張，朕總該來捧個場，這份賀禮葉卿可還——”

    他說到這里頓住。

    葉汝真抬頭仰望他，臉白如玉，眼睛明顯發(fā)紅，像小兔子似的。

    風(fēng)承熙：“上來?！?/br>
    不能。

    葉汝真想。

    再亂來也要有個限度。這可是御輿，萬眾當(dāng)前，眾目睽睽的，她真上去，滿京城都要傳瘋了。

    停了一下，風(fēng)承熙從肩輿內(nèi)伸出了手。

    他的手修長潔凈，春日午后的陽光最最鼎盛耀眼，灑在他的指縫間，看上去，他好像掬著一團春陽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葉汝真定定地看著這只手。

    下一瞬，握了上去。

    巨大的力道傳來，她被拉進御輿，剛好撲在風(fēng)承熙身上。

    輿外傳來一片壓抑不住的驚呼聲。

    但葉汝真覺得聽起來非常遙遠。

    簾幔動蕩，瓔珞輕晃。

    風(fēng)承熙被她撲得仰躺在輿內(nèi)，發(fā)冠歪斜，發(fā)絲散開來，一笑：“輕點兒啊，葉卿。”

    第31章 長樂

    葉汝真撲在風(fēng)承熙身上一臉懵。

    她上來了？

    她就這么上來了？

    當(dāng)著一整條街的人, 撲到肩輿里來了？

    “臣臣臣死罪，死罪！”

    葉汝真忙不迭起身，后退得太快了，撞上柱子, 簾幔重重一晃。

    外面又響起一片抽氣式的驚呼聲。

    “莫慌?！憋L(fēng)承熙撐著坐起來, 好整以暇, “你再這么折騰，《與成書》的下一本可就有得寫了?！?/br>
    葉汝真欲哭無淚：“臣……臣就是想上來謝陛下……”

    風(fēng)承熙：“好啊, 葉卿打算怎么謝？先說好，朕不好男色, 概不接受rou償?！?/br>
    葉汝真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不過被他這么插諢打科一頓, 葉汝真倒是平靜了下來，跪在肩輿上認(rèn)認(rèn)真真再行了一禮：“臣謝陛下垂青，臣與外祖母一定會把差事辦妥, 定不負(fù)陛下所托?！?/br>
    風(fēng)承熙來了興致：“葉卿也會做胭脂？”

    “小時候常去蜀中看meimei, 因為好玩學(xué)過，會一些?！?/br>
    風(fēng)承熙忽然湊近她一點, 聞了聞。

    這一下來得太快，葉汝真反射性想往后退，還好手臂被風(fēng)承熙一把抓住, 肩輿這才免于又一次晃動。

    “葉卿, 以后多跟伯父練練拳吧?！憋L(fēng)承熙松開之前拍了拍葉汝真的手臂，“膈膊細(xì)成這樣，當(dāng)真是手無縛雞之力?！?/br>
    葉汝真惶恐應(yīng)是。

    “朕今日才知道，原來身上帶脂粉味的男人，不一定是去了樂坊，也有可能是家里開胭脂鋪。”

    風(fēng)承熙道, “這樣吧，葉卿親手做一盒胭脂給朕，便算是謝禮了。”

    這個對葉汝真來說太簡單了，簡單得有點像欺負(fù)人：“那陛下還有別的想要的嗎？”

    “別的啊……”風(fēng)承熙想了想，“一時想不到，且先記著吧?！?/br>
    葉汝真認(rèn)真應(yīng)下。

    風(fēng)承熙大多數(shù)時候見到的葉汝真都是穿官袍，一抹青綠色身影，清俊秀逸如一株春天里剛剛發(fā)出嫩芽的細(xì)柳。

    今日大概是為著開張喜慶，葉汝真穿了件顏色衣裳，是梅子紅的圓領(lǐng)通肩長袍，露出彎月般的雪白里衣領(lǐng)子，眉黛青，膚玉白，唇色柔紅如花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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