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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美國。”有琪回答,壓低了聲音。 “一個人走嗎”鐘欣愉又問。 有琪不響,從桌上的小竹筐里拿了一只餐包,仔細(xì)地切開。 “和馮先生”鐘欣愉猶豫了一下,還是問出來了。 “你在外匯科聽見什么了嗎”有琪抬眼看她,臉上略帶了赭色。 鐘欣愉笑了笑,沒有否認(rèn)。 沈有琪避開她的目光,往餐包上抹著黃油,開口解釋:“他是照家里的意思結(jié)的婚,妻子也是留學(xué)生,兩個人都西派,一向各歸各的……其實(shí)我本來都以為要分開了,沒想到他昨天來找我,說要我跟他一起走……” 話講得顛三倒四,聲音也不穩(wěn),停了停,果然又問:“……你一定看不起我吧” 鐘欣愉沒說話,只是搖了搖頭。 有琪又嘆:“那時候想得多好啊,樣樣靠自己,什么也不怕,什么都會有,結(jié)果呢……” 連帶著鐘欣愉也回憶起從前,她們兩個人在滬大讀書,在女子銀行做柜員,是啊,那時候想的多好啊。最后問出來的只有一句:“什么時候的船” “日子還沒定,但也快了吧,”沈有琪重新振作了精神,笑著說,“他馬上要去香港開一個會,等回來之后就該走了。” 鐘欣愉點(diǎn)點(diǎn)頭,不做評價,不是客氣,而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。 那瓶白蘭地在餐館里沒有喝完,又拿回辣厄爾路的公寓里。兩個人坐在床上對飲,好像又回到從前讀書的時候,在宿舍里偷偷喝酒。 有琪有些醉了,嘴里絮絮說的都是馮云謙,說他帶她出去吃飯,跳舞,看戲,樣樣都是最好的。和他在一起,就好像在看電影,自己也進(jìn)了故事中。 可轉(zhuǎn)而語氣里又帶上了嘲諷,說他這個人過慣了好日子,有時候簡直滑稽。 比如南陽路停了煤氣,他就不大肯去了,是因?yàn)橄永洌植豢显谖餮b褲子里穿 long johns,其實(shí)也就是一般上海人講的棉毛褲。但馮是肯定不會這么說的,他只會說 long johns。 再比如他每天至少要吃一只花旗橙,補(bǔ)充維生素。現(xiàn)在打仗,運(yùn)輸不便,就在榮昌行的冷庫里冰著一箱。要是等到橙子吃完,人還沒離開上海,大概日子都不曉得怎么過了。 鐘欣愉只是帶笑聽著,陪著喝酒。她覺得有琪其實(shí)什么都明白,不必任何人的提醒,但最后還是說:“等到了美國,你一定要出去找事情做。如果遇到什么困難,你寫信告訴我。” 明知道不應(yīng)該這么說,她在有琪面前演戲,說自己是外面混不下去才回來的,哪里來的本事幫別人呢 好在有琪醉了,也不多想,拉了她的手,哭哭笑笑地點(diǎn)頭,說:“我曉得了,我曉得了?!?/br> 一瓶酒喝完,兩人在浴室里洗漱。 有琪緩過了一點(diǎn),才想起一件事,開口說:“對了,昨天有人問起你?!?/br> “誰”鐘欣愉警覺,還是低著頭漱口。 有琪答:“不曉得,是打電話過來問的馮云謙,打聽是不是有一位鐘小姐在匯豐外匯科?!?/br> “馮先生怎么說的”鐘欣愉又問。 “鐘小姐哦,是有一位鐘小姐在外匯科,做臨時文書的位子?!庇戌鲗W(xué)著馮云謙的樣子,一手假裝持聽筒,一手叉在西裝褲兜里,學(xué)得還挺像。 “到底是什么事啊”鐘欣愉看得笑起來。 “好像是有位銀行的客人說認(rèn)得你,”有琪臉上也帶著笑,知道她這一向在外面交際多,“那人好像還替你覺得不值,說一個留學(xué)生做文書也太屈就了吧馮云謙只好跟他解釋,如今到處事情都不好找,就這個臨時的位子還是因?yàn)闇S训年P(guān)系,特別幫忙的?!?/br> 鐘欣愉沒說話了,洗了臉,擦上冷霜,預(yù)備就寢。 “是你跳舞認(rèn)得的人”有琪追問。 “我也不曉得……”鐘欣愉搖搖頭,其實(shí)心里很清楚,是許亞明那邊的人核實(shí)她的身份來了。 那天晚上,沈有琪就宿在她這兒。兩人都喝得有些過了,第二天起得遲,直到中午才收拾好出門。 下到底樓,門房喊她:“鐘小姐,鐘小姐,有你一個字條。” 鐘欣愉走過去,接過來讀。上面草草一句話,叫她到血巷 Lie 去。認(rèn)不出筆跡,便知道是林翼寫的了。他是蘇裱店里出來的學(xué)徒,歐顏柳隨手都能寫的人。 第23章 包打聽 也是那段日子,鐘慶年在中央巡捕房做包打聽。因?yàn)闈q了薪俸,那一年的春節(jié)過得比往年余裕。 年節(jié)處處放假,蘇裱鋪?zhàn)右彩且粯?,從小年夜放到正月初十。齊先生早就返鄉(xiāng)去了,伙計們也紛紛回家過年。單只林翼沒有家,晚上還是睡在那里看鋪?zhàn)樱滋毂荤姂c年叫來一道吃飯。 于是,墳山路弄堂里一百三十六號的亭子間便比平常更加熱鬧了一點(diǎn)。 雖然沒有女主人,大年夜卻也制備了頗豐盛的一桌飯菜。鐘慶年專門負(fù)責(zé)燒,林翼小跑街一樣各處采買,欣愉和知微給父親燙了酒。還有桌子中間擺的一只暖鍋,是附近一家本幫小飯館里借來的,里面滿滿盛著蛋餃、rou圓、筍片、黃芽菜。乳白色的蒸汽突突地冒出來,在窗玻璃上結(jié)了霧,朦朦朧朧地包裹著他們,連帶著整個房間都溫暖起來。 知微還是跟林翼不對,趁父親走開,存心夾了個百葉包到他碗里,說:“來,吃只鋪蓋卷,新年卷鋪蓋。”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