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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秦又笑了,端起茶盞飲盡,說:“我今天之所以來,是因為你要做的事情非常要緊。而且,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?!?/br> 杯子里的水已經(jīng)變溫,不再有氤氳的熱氣,他沒有戴眼鏡,目光也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清明。 第68章 美孚大樓 談話不過十來分鐘,秦未平最后對她說:“你看起來跟在美國的時候不大一樣了?!?/br> 八仙桌旁邊就是一扇窗,玻璃上映出她一個粗略的輪廓,就是上海灘洋行女職員的樣子,比她在華盛頓時髦一點。 鐘欣愉怔了怔,答:“大概是頭發(fā)的緣故吧?!?/br> 秦未平?jīng)]再說什么,對她笑了笑,道:“你自己當心,再會。” “再會。”鐘欣愉也道,卻忽然有種宿命般的預感,這句話或許無法實現(xiàn)。 從房間里出來,外頭那兩個客人已經(jīng)辦完事情走了。柜臺后面的長衫先生笑著招呼她過去,接過那張銀票,問:“小姐是要提現(xiàn)款,還是轉(zhuǎn)儲蓄呢” “五十元也可以存嗎”鐘欣愉反問。 她知道錢莊和銀行不一樣,只接受熟客的大額存款,不禁覺得其中是別有深意的。 長衫先生卻笑道:“我們這里說是錢莊,主要做商業(yè)貿(mào)易和信用貸款,但這幾年也都在朝銀行的規(guī)矩變過去。個人或者商號都可以開戶,算是特種往來存款,不限期限,利息每個月一結,比在銀行里存活期還要方便……”就此侃侃地談起生意經(jīng),好像只是想多拉一個客人而已。 “那就轉(zhuǎn)存吧?!辩娦烙浯驍嗨?,已經(jīng)說出口了,又難以確定自己此時的用意,究竟只是想要結束當下的對話,還是繼續(xù)這一條線上的聯(lián)系。 長衫先生聽她這么說,倒是挺高興,當即收走銀票,另外寫了存單給她。鐘欣愉接過來,折好放進手皮包里,其實也不知道會有什么用。再看隔壁那個房間,門開著,里面沒有人。老秦大約已經(jīng)從另外的通路走了。 出了公興里,她仍舊叫了一輛三輪車,回外灘銀行里上班。 整個下午,她機械地做著手上的工作,速記,打字,整理文書。抽空給南陽路打去電話,打了好幾遍,沒有人接聽。 去走廊對面送文件的時候,她又看到馮云謙,不是坐在正對江景的隔間里辦公,就是去會議室和總處的英國人開會。要是不知道背后的事情,只是看見這樣一個人,誰都會贊一句年輕有為,豐神俊逸。而且,他好像真的很愉快,正無事一身輕地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,開始新的生活。 刑不上大夫——鐘欣愉又記起來秦未平對她說的這句話。她怎么會沒想到呢 現(xiàn)在的國民政府其實就是江浙一帶的財閥扶持起來的。雖然經(jīng)過 1935 年,財政部突襲金融界,反客為主,但其中千絲萬縷的關系猶在。銀行業(yè)里的買辦家族遍布各大洋行,匯豐有,橫濱正金也有。中中交農(nóng)四行里一貫都有親日派,哪怕是 1937 年全面開戰(zhàn)之后,那些人也不過就是調(diào)任而已,仍舊位高權重。對他們來說,生意伙伴是日本,還是英美,并沒有什么不同。銅鈿就是銅鈿,是全世界的神。 她也許真的是多慮了,馮不會有事,不管他都做過些什么。 但是沈有琪呢有琪又會做出怎樣的決定是聽了她的,去滬大找嚴教授,還是回頭,和馮一起去美國她不知道。 傍晚下了班,鐘欣愉走出銀行大樓。林翼不在,只有那輛林肯停在路對面,還是原本的那個白俄司機,坐在車里等著她。 這樣的安排也是有過的,她并沒覺得奇怪。直到回圣亞納公寓的路上,看見馬路另一側往北去的汽車和三輪車排起長龍。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,把車窗搖下來,就聽到路人在說:“前面拉了警戒線,戒嚴了?!?/br> “日本人”有人問。 又有人回答:“不是的,好像是工部局警務處?!?/br> “出了什么事” “天曉得……” 車窗玻璃搖上來,她忽然有不好的預感,問司機:“林先生呢” 白俄司機用口音濃重的英文回答:“林先生有事情?!?/br> 她知道問不出更多,便也沒再多說什么。 回到公寓,同樣空空無人。 她獨自做了飯,再獨自吃掉。一邊吃一邊聽無線電,華美臺在報新聞,提到了皖南的戰(zhàn)事。但也只是極其簡短的幾句話,美國評論員帶著旁觀者的冷嘲,說國民黨和共產(chǎn)黨打起來了,就在這樣一場即將滅國的大戰(zhàn)之中。 夜?jié)u漸深了,林翼還是沒回來。他們從來沒有時刻都在一起的習慣,但偏偏這一天,這一刻,是她最想要見到他的時候。 她打算出去找他,重又換了衣服,坐在梳妝臺的鏡子前面,描了斜飛上去的眼線,添上艷色的口紅。 看著鏡中的自己,便想起白天秦未平說的那句話,你跟在美國的時候不大一樣了。 其實,不是因為剪短了頭發(fā),而是知微,如影隨形。 或許是林翼帶她去的那些熟悉的地方,又或者是他一遍一遍地問,你還記得嗎甚至就是因為這座鬼怪而現(xiàn)實的城,把知微叫醒了。 恰如此刻,她似乎可以聽見知微在說,你到底在做什么那些既得利益者都跑掉了,你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搭進去,為什么要把林翼的命也搭進去呢我們是千辛萬苦才活下來的,從很小很小的時候開始就這樣了,有人管過我們嗎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