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皇子似是也察覺到了。

    順著他的視線,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絹帕，不由一笑，解釋道，“皇兄見笑了,平日我倒也不用這般明艷的花色，這絹帕是唐姑娘昨兒相贈(zèng)，雖艷了些,到底是一片心意?！?/br>
    太子剛松懈下來的心,猛地往下一沉。

    還真是她。

    昨兒給的,剛繡的吧？

    手倒是好了......

    不來東宮,不見他,轉(zhuǎn)身卻有給別人秀帕子的功夫,她是有心想去當(dāng)三皇子妃,嫌棄他給她的只是一個(gè)妾。

    她這不是怕自己生氣,是唯恐將他氣不死。

    狹小的馬車內(nèi)，車窗緊閉，太子的呼吸亂了亂，盡管心頭已經(jīng)被震得隱隱發(fā)疼，面上卻依舊擺出了一副風(fēng)輕云淡的平靜，轉(zhuǎn)過頭看向三皇子似是隨口一問，“三弟何時(shí)同唐姑娘如此相熟了？”

    三皇子一笑，“算不得相熟，不過，唐家姑娘倒是個(gè)可憐之人?！?/br>
    太子心頭一嗤。

    她可憐？

    她是到處裝可憐，他就說呢，她分明知道自己在生氣，為何遲遲不來解釋，她就是成了心地想要同他決裂。

    太子倒是好奇，她是用了什么手段，何時(shí)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，開始去勾搭上的三皇子。

    什么喜歡他，愛慕他的容貌。

    如今一瞧，倒也未必。

    她恐怕從一開始接近她，為的就只是從他身上得到庇佑，如今見自己給不了她太子妃了，轉(zhuǎn)頭就能搭上別人。

    是他的東宮良娣，委屈她了。

    顧景淵就是個(gè)例子。

    幻想出來的真相，逐漸清晰，不斷地從腦子里冒出來，太子越想心頭越寒涼，側(cè)過頭，身子一仰，脊背靠在了馬車壁上，眉心止不住地一陣跳。

    她當(dāng)自己是什么，要什么就有什么。

    三皇子妃，做她的春秋大夢。

    太子腦子里已經(jīng)在開始謀算，如何去揭穿她的這一套把戲，三皇上卻突然一笑，輕聲說道，“蘇家姑娘出事的前一夜，我曾同唐姑娘見過一面，就在御花園戲樓前，唐姑娘跌進(jìn)了淤泥坑里，險(xiǎn)些喪了命。”

    太子的眸子遽然一頓。

    腦子里冒出來的種種設(shè)想，瞬間蕩然無存。

    “待我發(fā)覺時(shí)，天色已黑了，唐姑娘陷在淤泥池子里已經(jīng)泡了幾個(gè)時(shí)辰?！比噬系哪樕嫌辛藥追峙宸?，“不瞞皇兄，我還從未見過那般拼命的姑娘，淤泥坑里的墻壁上，被她爬出了大片痕跡，我見她身上沾滿了淤泥，雙手也是血rou模糊，只好尋了云梯，借了她一條絹帕，只想著將人救上來，倒也沒曾想過要她還......”

    三皇子看了一眼臉色已然發(fā)白的太子，似乎并沒瞧出他的異常，輕聲一嘆道，繼續(xù)道，“唐家敗落后，唐家姑娘的處境艱難，也是情理之中，換做旁的姑娘，在這宮中，恐怕早就撐著不下去了，這唐姑娘倒是個(gè)頑強(qiáng)之人，無權(quán)無勢，能活到如今，已是極為不易?！?/br>
    三皇子話落了好一陣，馬車內(nèi)都沒有半點(diǎn)聲音。

    三皇子抬頭，這才發(fā)現(xiàn)太子的臉色有些不對(duì)，輕喚了一聲，“皇兄？”

    太子抬眼，一張臉仿佛褪盡了血色，一瞬之間，竟是比三皇子的臉色還差。

    適才他腦子里揣測出來的無恥念頭，有多強(qiáng)烈，如今對(duì)她就有多悔恨自愧。

    他不該去懷疑她。

    三皇子一愣，“今兒天氣涼，皇兄怕是也吹了風(fēng)，皇兄若不嫌棄，我這手爐皇兄拿......”

    “不必?！?/br>
    太子一路無言，三皇子也極有眼力勁兒地，沒再多說一句，甚至連喘咳聲，都停了下來。

    馬車到了覓樂殿的岔路口子時(shí)，太子便沒再相送，轉(zhuǎn)身同三皇子道，“孤還有些事，三弟先回?！?/br>
    三皇子點(diǎn)頭，“皇兄費(fèi)心了?！?/br>
    馬車挺穩(wěn)，明公公還未來得及去搬出板凳，太子已拂開車簾一步跳了下來，迎面的冷風(fēng)一瞬卷進(jìn)袖筒，太子的腳步徑直上了覓樂殿的那條甬道。

    明公公跑著趟跟上。

    到了覓樂殿門口，太子才回頭，眸子內(nèi)裹著寒風(fēng)的冷冽，吩咐道，“去查一下，秀女進(jìn)宮后，唐韻是否出過事。”

    明公公神色一愣，還未回過神多問一句，太子已一腳跨進(jìn)了門檻，身影快速地上了長廊。

    今日大周出兵西戎，皇上和太子、三皇子均去了城外，皇后約了林昭儀，去御花園里轉(zhuǎn)了一圈，回來時(shí)林昭儀提起了想去瞧瞧五公主。

    五殿下許親之后，林昭儀還未曾前去道賀。

    皇后聽她如此說，便也一道跟著她去了覓樂殿。

    覓樂殿暖閣內(nèi)，林昭儀正同五公主說著話，門口突地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傳來，屋內(nèi)三人齊齊抬頭。

    “太子殿下。”

    外屋宮娥的聲音剛落，太子的身影便從屏風(fēng)外繞了進(jìn)去，目光抬起來的一瞬，聲音也跟著落了下來，“唐韻呢?！?/br>
    那一貫溫和的臉上，神色冰涼如刀，哪里還有平時(shí)日的半絲溫柔。

    屋內(nèi)瞬間一片安靜。

    皇后盯著他愣了好一陣，才回過神，喚了一聲，“太子？”

    他找誰？

    五公主起初也是被他唬了一跳，待回過神來，突然就不急了，不僅不急，嘴角還慢慢地往上揚(yáng)了起來，擺明了一副看好戲的表情。

    林昭儀臉上也出現(xiàn)了一瞬的詫異，很快便斂了下去。

    太子一路過來，胸悶氣燥，一時(shí)著急，并沒有留意到屋內(nèi)的異常，抬頭之后，臉上才閃過一絲微愣，不過瞬間又平靜了下來，朝著皇后和林昭儀打了一聲招呼，“母后，娘娘?！?/br>
    目光含笑，神色溫和，似是剛才的冷冽，只是幾人的錯(cuò)覺。

    皇后沒出聲。

    太子也沒多解釋一句，目光溫和地看向了五公主，道，“安陽你出來。”

    五公主趕緊起身，“好。”

    五公主的腳步緊跟著太子，走到屋外無人瞧見的地兒了，才忍不住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，捉弄地問道，“皇兄，你找韻jiejie?。俊?/br>
    太子沒功夫搭理她，目光落在她身上，臉上的溫和之色，又不見了蹤影。

    五公主自來怕他這幅樣子。

    一旦翻臉，準(zhǔn)沒她好日子過。

    五公主見好就好，也不敢惹他了，“這可不巧了嗎，昨日明公公前來說皇兄想吃我做的糕點(diǎn)，早上我做出來，韻jiejie已經(jīng)提去了東宮，皇兄沒瞧見......”

    五公主的話還沒說完，太子的腳尖便是一轉(zhuǎn)，轉(zhuǎn)身下了臺(tái)階。

    五公主：......

    也不知道今兒這是受了什么刺激。

    五公主回頭再進(jìn)屋去，主動(dòng)替太子同皇后解釋道，“上回唐姑娘替皇兄收拾了書架，皇兄有幾本書籍未找到，一時(shí)著急，才尋了過來。”

    皇后神色一緩，又生了疑惑。

    到底是何書籍，如此重要，竟讓太子急成這樣。

    適才他那模樣，她險(xiǎn)些沒認(rèn)出來，哪里還有平日里的半分溫潤，簡直就是兇神惡煞。

    “行了，咱們也該回了，你有空就過去瞧瞧，一塊兒幫著尋，瞧是什么書?！边@平日里沒脾氣的人，一旦被惹怒了，可不好收?qǐng)觥?/br>
    皇后擔(dān)心太子急起來，為難唐韻。

    “好，母后放心，我待會(huì)兒去瞧瞧?！彼蚕胫?，是怎么回事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東宮暖閣。

    唐韻坐在木幾旁，正喝著小順子泡的茶，聽他聊起了閑話，太子的腳步剛上暖閣臺(tái)階，便聽到了里頭傳出了兩道輕輕的笑聲。

    “那老婆子跟著殿下走了兩條街，實(shí)在忍不住了才上前問道，這是從哪里來的玉面郎君，可許親了，我家倒是有位姑娘......”

    小順子的一張嘴甚會(huì)哄人，學(xué)著一副尖尖的腔調(diào)，說的是早年太子微服出巡的事兒。

    “殿下呢，殿下如何回的？”

    唐韻一臉的好奇，笑著問完，小順子還未來得及回答，突聽外屋響起了腳步聲，轉(zhuǎn)過頭見是太子拂簾走了進(jìn)來，小順子忙地彎腰住了嘴，“殿下?！?/br>
    “退下。”

    小順子匆匆地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唐韻起身頓了個(gè)禮，幾日沒見，神色有些局促，但到底是鼓起了勇氣，笑著迎了上去，“殿下回來了？”

    太子沒應(yīng)，褪下了身上的大氅，撂在了屏障上，才回頭看向她，吹了一路的寒風(fēng)，眉心那股隱隱的跳動(dòng)也沒見緩和半分。

    此時(shí)見到這張臉，倒是突地平靜了下來。

    太子的腳步緩緩地走了過來，立在她跟前，輕聲問，“今日有空了？”

    唐韻被他一問，好不容易抬起來的目光又是一躲，垂目盯著自己的腳尖，聲若蚊吶地替自個(gè)兒辯解道，“殿下，沒生妾身的氣了？”

    小心翼翼的態(tài)度，顯出了幾分唯唯諾諾，卻又抵不住心頭的委屈。

    可不就是委屈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，被人欺負(fù)了，自己不僅沒有去救她，安慰她，還在刁難她。

    自己是太子，她有再大的委屈，都得憋著，得讓著，唯一能反抗的只有沉默。

    這樣的人，怎不可憐。

    太子煎熬自責(zé)了一路，如今終于見到了人，心疼地上前，將其攬入了懷里，什么脾氣都沒了，“不氣了?！?/br>
    氣什么呢，差點(diǎn)被人弄死了，他都不知情，甚至還懷疑她同旁人茍且，懷疑她對(duì)自己感情的真?zhèn)巍?/br>
    他有何資格同她去置氣。

    唐韻聞言，身子微微僵了僵，似是終于松了一口氣，胳膊輕輕地搭在他的腰上，試著去抱住了他，見他當(dāng)真沒再扒開自己了，才將頭放心地貼在了他懷里，聲音里難掩竊喜，“殿下不生氣了就好，妾身保證以后都乖乖的，好好聽殿下的話，再也不惹殿下生氣了。”

    太子已在反思自己惡劣的行為，愣是被她這一串服軟的話，給震麻了。

    顧景淵罵得沒錯(cuò)，他確實(shí)不是個(gè)東西。

    太子握住她的肩頭，將她拉了起來，低下頭手掌極輕地擒住了她的一只皓腕，拿到了眼皮子底下，再次問道，“還疼嗎？”

    唐韻搖頭，“不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