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家很大，她小時候跟隨父親第一次來，迷過路，繞到一個小涼亭中走不出來，站在冰涼的石桌嚎啕大哭，驚動了路過附近的喬叔。

    最終從入宅水湖中撈走一條小金魚當(dāng)做補償。

    這么多年過去，她多次來往周家，甚至曾經(jīng)在里面住過一個星期，都不曾走遍這里的每一個角落。

    著實太大。

    初中學(xué)到《桃花源記》時，宋輕沉還曾感興趣的繞到周池妄的課桌邊，對著他笑，“你們家，也有點像、世外桃源的。”

    周池妄掀掀眼皮，不置可否。

    她跟著姜徹一路穿過偌大的廳堂，走到后延的長廊，昏暗的燈光亮起，打在她的臉頰上。

    眼珠很亮。

    宋輕沉想起來，這里是周家的倉庫類的地方。

    就在一層的最低端。

    她曾經(jīng)好奇的想要進去，卻被周池妄擋在門口。

    他環(huán)胸抱臂，守在門口，“沒什么可看的?！?/br>
    姜徹走到頂頭一件，拿出來一把鑰匙，讓她進去。

    “好好看看吧?！?/br>
    他嗤笑一聲，對著宋輕沉做出一個請的手勢。

    屋內(nèi)的燈光隨著人的踏入，瞬間亮起，這里不算通風(fēng)，干燥的熱流隨著灰塵的氣息撲面而來。

    她捂住口鼻，用手在眼前煽了煽。

    燈光逐次亮起，像是萬家燈火一層層點燃，亮到最里面時，宋輕沉瞳眸驟縮。

    她看到，房間最遠(yuǎn)處的大墻上，掛著一副畫。

    畫面用濃烈的色彩，寥寥勾勒出幾個線條，遠(yuǎn)到宋輕沉的位置上才能看的分明。

    那是一只眼睛。

    確切的說，是一只少女的眼睛。

    少女的眼睛占據(jù)近乎半個頁面，旁邊還有枯萎的桃花枝、坍塌的湖心亭、消亡的錦鯉池和少年腳下被肢解的女人。

    而少年站在小小衣角，手中捏著滴血的刀刃，仰望這只眼睛。

    隨著宋輕沉緩緩的走進，這張圖的畫面也在變，好像變成了少年挖掉了這只眼睛，做成了畫，貼在墻面上。

    “怎么會這樣?！?/br>
    她喃喃自語，緩慢走到巨大的畫作面前。

    前面放著一張白色的桌子，是一排書架。

    都是英文，宋輕沉隨手拿出來一本，翻開一頁。

    上面用規(guī)矩的字體寫下一句話。

    “明天，她就會以謀殺罪被起訴，而我等這一天等待了一年。”

    幾頁過后，變成另外一段潦草的話。

    “她是最天真的審判者，對我進行公開審判。我想暴力抗拒，偏偏與她隔空對視；我動彈不得，服從判決；最終決定放下屠刀，對她永遠(yuǎn)熱忱?！?/br>
    署名：zeal.

    誰是誰的領(lǐng)航員，誰又是誰的拯救者。

    宋輕沉腦子很亂，零散的信息在腦海中橫沖直撞，偏偏姜徹的聲音在此刻響起來。

    “方志誠的前妻孫文靜曾經(jīng)是周家的保姆。周池妄的母親死亡之后，周家想把孫文靜趕出去，周池妄阻止了?！?/br>
    停頓一瞬間，他說，“宋輕沉，周池妄是個瘋子，他不是對孫文靜念舊情，而是想讓她死?！?/br>
    宋輕沉盯著那幅畫。

    畫作下面也有他的署名，只是署名之外還有這幅畫的名稱。

    desire.

    “這本日記的后面，還藏著一些有趣的東西，你想看看嗎？”

    “宋輕沉，他想對你……”

    宋輕沉驀然按住姜徹的手，“不、不用了?！?/br>
    她話音剛落。

    低沉的聲音從門口響起。

    “進別人房間之前，不先敲門嗎？”

    第83章

    明光太刺眼, 恍若晨曦。

    哪怕是許多年以后，宋輕沉都能記得此刻的場景。

    少年一身白襯衫，校服外套被掛在臂彎處, 在穿堂而過的微風(fēng)中搖曳晃蕩, 燥熱翻騰，在他白冷的皮膚掛上一層薄汗。

    他巋然不動, 身體修長，懶靠在昏暗與光芒交界處的門楣邊。

    漫不經(jīng)心的笑。

    只是眸光薄冷，活像是雪山松柏, 迎風(fēng)而立，寡淡融于骨血，卻又像薔薇叢林，慵懶刺撓的堵在門口, 將她和姜徹兩個人圍困其中。

    “周池妄……”嗓子被堵住, 喉嚨發(fā)干。

    宋輕沉潤潤唇角，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。

    想說話, 卻被旁邊的姜徹?fù)屜取?/br>
    “你小子這想法，夠陰暗的?！?姜徹瞇起眼睛笑, 環(huán)胸抱臂, 用手指在畫的眼睛部分彈了一下。

    咚。

    空洞的聲響。

    “不讓別人進門, 要不你過來給她看看，這里面藏著什么？”?他恣意的笑。

    “表面上看起來風(fēng)輕云淡，心里也齷齪的很, 每天跟宋輕沉在一起，卻只想扒光她的衣服?！?/br>
    周池妄表情不變。

    渾然沒有秘密被曝光在當(dāng)事人面前的懊惱, 甚至隱隱勾唇, 看向宋輕沉。

    低沉的音如鐘鼓, 回響甕鳴。

    “這段時間，我一直在思考，怎么讓你知道?！?/br>
    “思來想去，還是決定留到高考后?！?/br>
    他眸色轉(zhuǎn)深，里面藏著某些忽明忽暗的色彩，像浸染淬火的琉璃珠，將她的身姿圈環(huán)其中。

    他說，“現(xiàn)在你知道了?！?/br>
    這是欲念的最后一塊遮羞布，他沉溺其中，卻以陪伴者的姿態(tài)與她保持距離，從許多荒誕不經(jīng)的夢中醒來，然后在曖昧的清晨烈火焚身。

    也是他的桎梏。

    少女永遠(yuǎn)天真。

    睜著濕潤的眼睛不知所措，半晌后才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咕噥的聲音。

    “我們，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這里很、很熱。”

    烘干機弄的房間內(nèi)昏暗燥熱，宋輕沉心里很亂，說不上來的情緒在四散游離，震驚有之，驚慌亦有之。

    最好的辦法就是在時間充分的情況下細(xì)細(xì)思索。

    宋輕沉也沒有更多的時間思索，她一會兒還要回去瘋狂背書，她不是這兩個定好學(xué)校的人。

    姜徹瞥她，“事情就是這樣，接受不接受全看你，我只帶你來看看真相，有些事情，你有權(quán)利知道?！?/br>
    宋輕沉低著頭，點了點。

    她跟姜徹走，周池妄沒有阻攔，依舊環(huán)胸抱臂，懶靠在門框邊緣，修長的雙腿貼靠在門邊延長線上，只是與她視線相對時眸色很淡。

    “宋輕沉?！?/br>
    在她快要走出門框時，周池妄叫住她。

    她轉(zhuǎn)過身，定定的看。

    只是恍惚間，少年的身影閃過腦海。

    當(dāng)學(xué)生代表上臺演講的樣子；

    在以前的學(xué)校表演上面無表情低頭念rap的樣子；

    坐在自己房間內(nèi)彈鋼琴的樣子；

    還有讓她印象最深的，在自家射擊場里一槍紅心的樣子。

    林林總總，像翻飛的紙片一樣往腦海內(nèi)飄，它們零零碎碎的構(gòu)成了宋輕沉認(rèn)識的周池妄。

    他優(yōu)秀清冷，沒有什么做不到的事，也沒有什么迫切想要的東西，看似無欲無求，卻又明媚耀眼。

    就很像，太陽光暈。

    宋輕沉又幡然想起來，二樓的某個小房間，原本是保姆房，卻被改成了他的獎狀屋，她曾經(jīng)有幸進去瞻仰過，黃黃紅紅的獎狀堆滿一個屋子，大大小小的獎杯擺也擺不下。

    宋輕沉只覺得胸口發(fā)悶，又憋又堵。

    話也說不出來，只聽見他一個人低沉的嗓音。

    “我放過你許多次?！?/br>
    他嗓音低啞，“這是最后一次了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