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至門口，唯一的蠟燭驀然熄滅了，黑暗如洪水猛獸從后面呼嘯而來。

    萬古川拽著林泓不管不顧地朝外面走去。

    暴雨如同蒼天懲罰的長(zhǎng)鞭抽打在他們身上。

    身后的殿堂里霎時(shí)炸開了一片痛苦的尖叫和哀嚎！

    是地獄的諸惡在惡業(yè)報(bào)里悲鳴，是撕裂咽喉掙破靈魂的慘叫。

    大殿頓時(shí)火光喧天！

    一片火海在暴雨里依舊氣勢(shì)勃勃。

    佛陀的眼淚澆不滅世間狂野的yuhuo。

    慘叫聲同暴雨聲一齊震蕩，諸惡嘗遍極苦依舊死不悔改。

    何日皈依善道，地獄何時(shí)可空。

    在烈火中，一個(gè)魁梧高大的身影站在大殿的門口，他一手拿著鈦叉，一手提著一顆滴血的惡人頭。

    閃電撕裂夜色，照亮了一張猙獰的臉，轉(zhuǎn)瞬即逝。

    疾行鬼。

    無需再做解釋。

    悶雷炸響！

    林泓：艸。

    萬古川按上腰后的劍。

    “阿彌陀佛?！鄙茖?dǎo)雙手合十在胸前。

    三人立在暴雨中。

    餓鬼立在烈火里。

    兩方按兵不動(dòng)。

    疾行鬼的目光看著他們，慢慢退進(jìn)了身后的火光和尖叫聲里。

    大火漸漸熄滅，眼前的地藏王殿恢復(fù)了原本的沉郁，低垂在夜色間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兩個(gè)渾身濕透的人回到了住處里。

    浸水的鞋子踩在地上發(fā)出“啪嗒”的聲響，一腳一個(gè)水印。

    門“嘎吱”一聲把電閃關(guān)在門外，卻關(guān)不住悶雷的巨響。

    萬古川卸下劍來，“你先去洗澡?！眲e又感冒了。

    “那你呢？要不我去隔……”算了，林泓看了疾行鬼后根本不敢一個(gè)人去隔壁，也不敢讓萬古川去隔壁，“你先去洗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去吧，我沒你那么容易感冒?！比f古川背過身去，脫掉了濕透的上衣。

    在朦朧的光里，他背上精壯的肌rou隨著他抬手牽動(dòng)著，光影落在上面，線條流暢，蔓進(jìn)腰際的褲子里，充滿力量和美。

    長(zhǎng)發(fā)被攏到了前面，一縷遺落的濕發(fā)貼在背后的肌膚上，水珠蜿蜒而下，一直流到腰窩……

    林泓心頭猛然一抽，“那……那我先去了……”

    林泓泡進(jìn)浴桶里都還在想：長(zhǎng)得好看就算了，身材還那么好，真是的……

    他捏了捏自己的胳膊：嘖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清晨，空氣微涼。

    山川繚繞在蒼寞之外，山頂?shù)钣顓⒉睢?/br>
    正對(duì)的山巔有一道五彩的佛光普照眾生。

    整座神秀山都沐浴在誦經(jīng)聲里。

    “南無、喝啰怛那、哆啰夜耶，

    南無、阿唎耶，婆盧羯帝、爍缽啰耶，

    菩提薩埵婆耶，摩訶薩埵婆耶——”（注1）

    聲音帶著檀香味，沉靜平和，如佛陀溫厚的巨手撫過山谷。

    為未來惡世一切眾生作大利樂。

    萬物都來朝拜。

    林泓和萬古川走在路上。

    “你說疾行鬼到底是什么意思，它要做什么？”林泓問道。

    這個(gè)問題他本來是準(zhǔn)備昨晚上和萬古川討論討論的，可惜等萬古川洗完澡出來他已經(jīng)睡得不省人事了。

    萬古川道：“應(yīng)該還是沖著我來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可他跟著我啊。”林泓道，“難道我做過什么壞事我忘了？”

    “很有可能?！比f古川贊同。

    林泓：“……不可能?！?/br>
    萬古川在思忖另一個(gè)問題，“它既然在附近了，又為什么等我們出了殿堂它才現(xiàn)身？”

    “我們跑得快唄?！绷帚Φ?。

    “它是疾行鬼，你再快有它快？”

    “嗯……有道理……”

    “而且它最后什么也沒做就走了，”萬古川想了想，“它像是畏懼什么?！?/br>
    “地藏王菩薩嗎？它是餓鬼，寶印地藏王菩薩就是專門度它的，所以他害怕了？”林泓猜測(cè)。

    他略加一想，又道：“也不對(duì)呀，它當(dāng)時(shí)可是把菩薩的殿堂都燒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可能餓鬼不怕菩薩？地獄不空，地藏王菩薩是沒有成佛的?！绷帚值?。

    大愿地藏王菩薩不成佛相，以菩薩相留在三界，深入恐怖的地獄之中度化眾生。

    以菩薩身度眾生，功德應(yīng)當(dāng)與佛等同。

    兩人又推翻了這個(gè)猜想。

    “塑像和殿堂都只是個(gè)載體，恐怕沒有威懾力，就像之前說的，鬼不怕廟宇。”萬古川道。

    “那疾行鬼是在忌憚什么？不怕塑像，也沒有真身??？”林泓道。

    “誰說沒有？”萬古川挑眉，“見佛骨舍利既見佛祖，你帶了嗎？”

    林泓想都不用想，“我肯定沒有啊，難道是善導(dǎo)大師帶了？或者說是因?yàn)樗\(chéng)心念佛，佛祖保佑他，然后我們沾光了？”

    “也有可能，但也別太早下結(jié)論。”萬古川道。

    兩人朝大雄寶殿走去，愈走愈熱鬧，僧侶往來，信徒也絡(luò)繹不絕，前方的香火輕盈往天上去，檀香味彌漫在空氣里。

    萬古川問林泓：“昨晚你看到疾行鬼手上的惡人頭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看到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傳聞疾行鬼見惡人絕不放過?！比f古川道，“如果是因?yàn)樯茖?dǎo)，它那日又為何不殺我？”

    “它那日不是被你打跑的？”林泓看向他。

    “你也太看得起我了，纏斗久了估計(jì)也沒命了?！比f古川道。

    那可是夜叉鬼。

    林泓一驚，“別吧！萬一它又來怎么辦，別管為什么了，你還是跟緊善導(dǎo)大師吧！”

    萬古川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這妖僧！在胡言亂語些什么！”

    兩人正說著，前方響起了一個(gè)男人大罵的聲音，接著一聲悶響，再是一個(gè)倒地的聲音。

    人群sao動(dòng)起來，朝前面某處聚攏。

    “這是怎么了？”林泓看向那邊。

    兩人跟著人群過去。

    “老子現(xiàn)在事業(yè)蒸蒸日上，大福之相！你憑什么說我將有大劫？老子呸！”那個(gè)男子的聲音又拔高了不少。

    “你這個(gè)佛祖都不收的妖僧在這里信口雌黃些什么！是在詛咒老子嗎！”

    林泓覺得越聽越能對(duì)上個(gè)人，越過人群一看，果不其然。

    印光坐在地上閉著眼睛在搓他的佛珠，嘴角都破了，淌著血，顯然是挨了一拳。

    一個(gè)錦衣華服，舉手投足卻沒什么風(fēng)度的男子站在他面前，指著他地罵。

    那樣子很瘋癲，看架勢(shì)又要上去揍人了。

    周圍的人就看著，怕殃及池魚都沒敢拉他。

    “算了算了，佛祖面前。”有人還是出言勸他。

    “管你屁事！佛祖面前老子才更要罵他！”那人火氣旺盛。

    之后都沒人敢說話了。

    就聽見他一個(gè)人的聲音，“他媽的！老子今天是來還愿的！心想事成！佛祖保佑，你說我會(huì)有大劫？！”

    林泓大致明白了，應(yīng)該是印光這個(gè)不會(huì)說話的，看到了這人的晦氣或者他提過的命途什么的，就直接說出來了。

    這男子又是個(gè)許愿成真、正志得意滿的人，聽到一句“將有大劫”就勃然大怒了。

    更何況說這話的人是一個(gè)沒有受戒不能稱為僧人的行者，其實(shí)任誰聽了心里也不爽快吧……只是這反應(yīng)也太大了。

    那男子還在罵，越罵越難聽。

    印光一言不發(fā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