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回宿冤業(yè)
風(fēng)生猝不及防想起一段極久遠(yuǎn)的回憶。 記憶中,年幼的自己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問:「秀禾,你討厭……蛇么?」 「不會啊,我不討厭,只是有點害怕而已?!股倥穆暰€輕盈而愉悅。 「那如果我是蛇呢……」 「如果你是蛇的話……呵呵,如果蛇都像你這么單純,那我還有什么好怕的?!?/br> 那時風(fēng)生方才同那人交好不久,不知人心隔肚皮,那人如此輕巧地答了,她便輕易地信了。 不過話再好聽,當(dāng)真事發(fā)的時候,一番原形畢露,什么美夢都碎了。剛修成人形的她太天真,掏心掏肺把自己全部的單純與信任都交了出去,最后換來一個被茅山道士屠門的下場。 風(fēng)生不明白,為什么恨可以在一個人的腦海中存留如此之久。 五百年啊,都五百年了,她依舊無法釋懷。 而這千萬修行,沒等來得道,卻等來那人的轉(zhuǎn)世對她說了同樣的一番話。 呵,說到底還是秉性難移,她們不過一路貨色。 風(fēng)生心中狠狠地想,又是一番徹夜難眠。 凌晨,天將明,秦家大院幽曠乍深,這壁廊房屋內(nèi),梅娘卻是魘著似的又哭又叫。 鴛鴦持燈將她喚醒,注了盞茶遞到她嘴邊,“小姐做噩夢了?” “嗯……”也許不能算噩夢,是春夢,還是一場極真實的春夢。但她不敢說,她想可能是因為她與那官人的情事激起了她對阿雍的愧意與愛欲。 梅娘在種種復(fù)雜神思中等天明,天一亮便巧坐窗下做針指。 十分晴好的日子,她卻心中郁郁,被那yin穢夢魘纏得恍惚不已。 她記得夢中的一切,記得那人是如何辱罵她,如何以那種痛恨的眼神看著她的同時,狠狠地貫穿她。她在一片意亂情迷中,卻又似被阿雍強占。 浮光掠影,深春潮濕的夜風(fēng)割人。夢中的阿雍依舊厭棄她,像堂少爺破她身子一般粗暴地侵犯她??蓧糁兴械酵纯嗟耐瑫r,卻不覺絲毫煎熬。 可是……為何不覺煎熬呢? 不吝多想,鴛鴦的呼喚打斷了她的思緒,“小姐,這、這是……” 她手里拿著叁張銀票。梅娘一驚,取來細(xì)看,“怎么多了一張?” 鴛鴦?chuàng)u頭不解。 “阿嚏!”風(fēng)生打了個噴嚏。 “小姐著涼了?”如意道,“大抵是這兩天累著了,我讓廚房煮兩貼藥來?!?/br> “不必,來不及了。”馬車已經(jīng)在外等候,一會兒她要前去拜訪知府。 商賈之術(shù),取巧打點是必要門路。過幾天江南織造局的新任太監(jiān)總管就要到了,想必到時還要好一番宴請。不如先發(fā)制人,免得被人奪去機遇。 清早,風(fēng)生打扮了一身體統(tǒng),心下卻是渾渾噩噩,被那女人攪得不得安寧。 正要出門,那女人的孩子又歡歡跑來她的膝前,“蛇jiejie蛇jiejie,來看看我的字!” 孩子手里托著一張他半個身子大的紙,上面歪歪扭扭寫了一些字。奶娘垂首站在旁邊,他揚著紙,仰著臉,滿是得意求夸的樣子。 風(fēng)生不屑接來略略掃卻,寫的是他與她娘的名字,以及一首小詩。期間,如意斂色,孩子亦是屏息,唯奶娘道:“小少爺昨晚練字練到很晚,說想寫來給大小姐您看看?!?/br> 風(fēng)生沉默片刻,“小孩,你練字是為了我么?”她毫不猶豫將紙揉作一團,“真是跟你娘一樣惹人厭?!?/br> 身后的孩子再次哭起來了,風(fēng)生不管不顧往外走,沿著小路來到角門,角門外已停妥馬車。 傳聞當(dāng)?shù)氐闹畼O信風(fēng)水,又迷鬼神之說,馬車方在衙門前停下,風(fēng)生便聞見一股焚燒符紙的氣味。 她看著空氣中細(xì)碎的灰燼,派人前去支會。半晌,適才隨前來恭候的門子繞府衙西側(cè)角門直接進(jìn)入內(nèi)宅。 經(jīng)詢問門子得知,內(nèi)宅正在做法事,“衙門落下太多人命,陰氣重,每當(dāng)如此,知府大人總要請道士做法,近來又總有妖邪作祟,所以……” “妖邪?” “道長是這么說的?!?/br> “哦……這么說來,我今日來得不巧了……”風(fēng)生心生遲疑。 “不會,知府大人正要派人、”門子戛然而止,像說了不該說的。 “派人請我?難道這法事與我有關(guān)不成?” 風(fēng)生反問,此時叁清鈴清脆的聲音已從內(nèi)宅的庭院之中傳來,門子哂笑推諉不再多說。 二人層層遞進(jìn),風(fēng)生一路惴惴不安收斂妖氣,心中正思忖著拿什么借口溜之大吉時,那頭誦經(jīng)搖鈴的聲音正停了下來。 風(fēng)生大氣不敢喘,雖然修到她這個境界大可以不用畏懼這些凡人道士,只是往事歷歷在目,讓她不得不怕。是謂心魔。 然而走入庭院,她便正正與那身穿降紅法衣、頭結(jié)蓮花冠的道士對上了目光。 是個瘦巴巴但面容清秀的年輕人,一道寒意徑直爬上了風(fēng)生的脊梁骨。 所謂孽緣,無外乎如此。 誰料想這道人竟然正是五百年前屠她家門的道士的轉(zhuǎn)世。 對于自己有多少錢財,梅娘自不會記錯。 非分之財她拿得難以心安,但是鴛鴦卻說這是老天看她們可憐賞她們的,心安理得合計起該如何花銷。 梅娘收起銀票,毫不猶豫打消了她的念頭。一百兩確是不少,但要說過日子,也算不得多。所謂金山銀山有盡時,如此絕非長久之計,不如…… 可轉(zhuǎn)念一想,她又何必念及長遠(yuǎn)呢,不如存著這錢,將來給鴛鴦置辦嫁妝才好。 梅娘如此一說,鴛鴦這小妮子卻是羞得不知如何是好,不提。 卻說下午,死里逃生的柳氏來到此處,說暫且在她們這里借住兩日,還說要同她義結(jié)金蘭,以報救命之恩。梅娘十分婉拒不了,半推半就地應(yīng)了。 入夜,為慶祝重得新生,柳氏做了一桌子好菜。叁人圍坐吃酒。正到興時,外面?zhèn)鱽砗魡荆骸懊纺?!?/br> 是那小道的聲音。梅娘前去開門,見她笑道:“梅娘,我跟你說啊 ,我今日在知府衙門見到那秦家當(dāng)家小姐了,我還好好教訓(xùn)了她一番,算幫你出了口惡氣了?!?/br> “什么?”梅娘驚呼,“你做了什么?” “也沒做什么,就……” “你來得正好,”柳氏滿面喜氣從屋內(nèi)走來,“我要同梅娘義結(jié)金蘭,你來做個見證?!?/br> 小道如此被拉進(jìn)院中。 院門在歡聲笑語中闔上,不遠(yuǎn)處風(fēng)生瞧著那道人的背影,卻是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。 【下一章繼續(xù)睡大覺】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