馮春進(jìn)了正房，果見那件寶藍(lán)繡八團(tuán)福字花的直?、孤零零被丟棄在椅凳上，她搖晃腕間的催魂鐲，清音乍響，張夫人現(xiàn)了身，掩面哀泣不絕，哭著說：“眼見他們要走，我卻困守此地，該如何是好？”

    馮春嘆一聲：“你跟去又如何？他們已不能容你！”

    “是那賤婦自作主張，老爺并不知情，他若曉得，定是不允的?！睆埛蛉丝嗫嗲笏骸按耗镒泳任摇！?/br>
    馮春默稍頃才道：“你執(zhí)意如此，我權(quán)當(dāng)還你當(dāng)年的救命之恩吧！”她從袖籠里掏出個透明織袋：“這是鮫綃而制，見陽不透，入水不濕，我將你裝進(jìn)袋中交到張大人手上，日后魂聚魂散皆由他人定奪，半分不由己?！?/br>
    張夫人絕處逢生，千恩萬謝。

    那禙子瞬間癟空沒了人型，馮春上前拾起疊齊整裝入鮫綃袋中，袋口用根紅繩勒緊，轉(zhuǎn)身出院，張大人和常燕熹站在樹蔭下，她走至跟前，把鮫綃袋遞給他：“這是張大人故去夫人替您縫制的新衣，怎忘記在宿房里，可收好，莫再弄丟了！”

    張淮勝怔了怔，頗為歉然：“傭仆該死，怎把夫人遺物疏漏?！边B忙稱謝，接了捏在掌中。

    她還欲再說，一個長隨匆匆過來：“老爺，箱籠囊篋皆已備妥當(dāng)，夫人來問何時起程？”

    張淮勝拱手與他們告辭，撩袍上馬車，車夫揚(yáng)起鞭子大聲呼喝，馬蹄得得朝著二門外駛行，漸沒了影跡。

    其他人等漸散去，姚夫人來和馮春說話，不過問些吃住還習(xí)慣的閑語，常燕熹待要離開，巧姐兒卻笑嘻嘻跑過來，兩手抓捧著一個黑糊糊之物，再細(xì)看，竟是只大烏鴉。

    姚氏最怕此物，倒退幾步，尖起嗓子喊：“這可怕的東西，弄走，快弄走！”

    馮春連忙道：調(diào)皮，你抓它做什么，還不快放了？

    巧姐兒看阿姐臉色不好，心里害怕，連忙手一松，那只大烏鴉啪啪拍亂飛，但見它：眼瞪金珠如掣電，烏金鎧甲亮輝煌，尖嘴彎鉤硬鐵鑄，虎皮腳爪勢凜然。

    忽而扇翅直朝姚氏的面門撲去，一翅掀翻她的發(fā)髻、珠翠咣啷碎地，一爪劃過她的面頰，五道血痕立現(xiàn)，旁邊婆子先時唬住，反應(yīng)過來即揮臂驅(qū)趕，那烏鴉怪叫一聲，朝天際飛去了。

    姚氏用手捂住臉龐，又駭又痛，也不理上前問候的馮春，轉(zhuǎn)身由丫鬟簇?fù)碇胤俊?/br>
    馮春立了會兒，越想越生氣，訓(xùn)斥道：“可長膽子了，那鳥性子兇野，你也敢抓？”

    巧姐兒絞著手指，囁嚅說：“它很乖的，不啄人?！?/br>
    “還頂嘴？！”頓時氣不打一處來，俯身拉住她胳膊，再朝屁股拍了兩巴掌：“那叫乖？亂飛亂叫亂撲人，還把姚夫人的臉抓傷了，此禍因你而起，光這一地碎掉的珠翠，把你賣掉都不夠賠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阿姐不要把我賣掉！”巧姐兒淚眼汪汪地哭起來。

    常燕熹一直在側(cè)冷眼旁觀，見巧姐兒通紅著小臉，汗一行淚一行鼻涕雙流，可憐的樣子令他都心生柔軟。

    毒婦，果然對誰都鐵石心腸！

    他看不過，嘲諷道：“子不教父之過，她再有錯，也是你這做阿姐的教導(dǎo)無方，不自省吾身，反輒之打罵，不覺羞愧么？”

    馮春本就惱怒，又被他出言嗔怪，愈發(fā)心火燒，驀得脫口而出：“你倒會說，那你來教她！”

    語畢自己倒怔住了。

    常燕熹目光銳利地盯她一眼，掏出帕子給巧姐兒擦汗拭淚擤鼻涕。

    巧姐兒抽抽噎噎地伸手摟緊他脖子。

    “常老爺！”面頰濕漉漉地貼著他的鬢角，委屈地上氣不接下氣。

    馮春看著眼前的景，忽然有些受不住，用袖子抹了抹眼睛，恰見潘衍慢悠悠朝這邊來，索性自己悶頭走了。

    巧姐兒見阿姐獨(dú)自離去，急得淚花花癟嘴又大哭，常燕熹罵聲毒婦，從袖里摸出一顆梅子糖來哄，巧姐兒把糖攥在手心里，繼續(xù)哭。

    常燕熹又罵了一聲毒婦。

    潘衍上前喊聲小妹，巧姐兒朝他斜身伸出手：“哥哥抱，找阿姐?！?/br>
    “好?！迸搜芙舆^她，看向常燕熹冷淡地笑了笑：“我們馮家姐弟妹的事，常大人還是少cao些閑心為宜?！?/br>
    話也不多說，擦肩而過。

    馬車駛出姚府，云夫人瞟到張淮勝手里攥著某物，好奇地問是什么，張淮勝感慨道：“是那故去夫人替我縫制的衣裳。”

    “她害你害的還不夠？”云夫人瞬間眼眶泛紅：“你昨答應(yīng)不要了，現(xiàn)又反悔，可是故意惹我傷心？”

    張淮勝捏她頰腮，微笑起來：“小性子，原是不要，哪想被春娘子看到，以為忘記收拾，又好心送我罷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反正不要見?！痹品蛉似惭?，用手撫摸肚腹，蹙眉抿唇：“一見著我就隱隱作疼。”

    張淮勝很寵愛這懷了他子嗣的婦人，橫下心揚(yáng)手欲丟棄，又愛鮫綃袋輕軟，便去解了紅繩、抽出衣裳揉成團(tuán)兒往窗外扔，但聽“嘭”一聲，那衣裳竟在空中燃燒起來，又是一陣狂風(fēng)呼嘯而過，吹得他忙用袖子遮住臉面。

    他沒來由心中空蕩蕩，待風(fēng)停且住，再看向天空，日朗云清，人間平靜。

    手中的鮫綃袋且不曉被刮到哪里去了。

    馮春回房收拾箱籠，不多時潘衍抱著巧姐兒進(jìn)來，燕十八慢騰騰跟在后，他曉得這妖孽闖了禍，過來看熱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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