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燕熹將信將疑，逕往正房來，潘鶯見禮說了兩句，仍舊坐在桌前握筆專心描繡樣兒，他則洗了手臉，吃著茶隨口問：“怎地沒有我的晚飯？”

    潘鶯頭也不抬道：“你趕緊往西廂房去罷！麗娘還在等候，備了一席就等著你去?！?/br>
    常燕熹沉下臉來：“你是何意？這房里我還待不得了？”

    潘鶯抿唇?jīng)]言語，不妨他竟抓了一把宣紙，筆尖一斜，牡丹花瓣描歪了，她足辛苦有半個(gè)時(shí)辰，頓時(shí)生惱道：“是你把人娶回來，洞房花燭夜，你不去做新郎倌兒，在我這里假模假式拿什么腔調(diào)兒?！?/br>
    常燕熹冷笑道：“這是你的真心話？”

    “再真不過！”她把宣紙揉成一團(tuán)扔了，鋪一張新的，重新再描 過。

    這個(gè)無情的毒婦。他前些時(shí)說的話都是對(duì)牛彈琴，一拍桌子起身，頭也不回的出房而去。

    潘鶯亦是憋氣，原由愧疚而起，告訴自己要看淡，納妾算是這輩子補(bǔ)償他，但真?zhèn)€人過門了，那艷麗好姿色怕是個(gè)爺們都躲不過，心底酸溜溜又溜溜酸，貓爪撓般的煩躁不安，咔擦一聲，恍神間竟把筆折成了兩半。索性起身走到窗前，故意慢放簾子，一面往西廂房覷眼瞧動(dòng)靜，但見那邊窗紙映透橘黃亮色，常燕熹似也坐在窗前，半身光影恍恍的。春柳進(jìn)來給火盆換新炭，潘鶯忙縮回身，倚在榻上佯裝翻帳本，不經(jīng)意似的問：“飯菜送過去了么？”

    春柳答：“送過去了。”

    潘鶯又問：“都送的什么酒菜？”

    春柳想了想：“果子、小菜、案酒，下飯及湯品一應(yīng)全兒。還有御膳房送來一道燒金豬，指明給麗姨娘的，也送進(jìn)房了?！彼亲樱俏秲合愕貌恍?。接著道：“老爺也不吃金華酒，換了一壇竹葉青?！?/br>
    潘鶯再問：“老爺開心么？”

    春柳如實(shí)回話：“也沒不開心?！?/br>
    潘鶯默了半晌才道：“你去罷，我再看會(huì)本子就睡了?！贝毫饝?yīng)著退到門外。

    西廂房里又是另一番景色。

    桌上一席擺得滿當(dāng)，常燕熹端坐，拈盞吃酒，眼角余光則往窗外瞟去，恰映出潘鶯半面?zhèn)饶?，好看是好看的，也氣人?/br>
    麗娘分外殷勤的割下一小塊燒豬rou到他碗里，笑說：“老爺嘗嘗酥不酥？”常燕熹吃一口味道果然甚好：“夫人愛吃的。”

    麗娘忙喚夏荷進(jìn)來，把未動(dòng)過的另一半擺進(jìn)干凈盤子里，道：“去給夫人嘗嘗?！毕暮山舆^去，不久功夫復(fù)又端回來：“夫人說不愛吃油膩的，讓你們自己吃吧！”重新擺回桌面上。

    常燕熹面無表情的只是吃酒，菜并不大動(dòng)，麗娘各樣吃了點(diǎn)兒，似乎也沒胃口，便讓夏荷來都撤了。

    常燕熹從袖里掏出五百兩的銀票給她，說道：“明兒可讓福安去伢子處給你帶些丫頭來挑揀，吃穿用度一切由你隨意。不要去麻煩我的夫人，她還要管著繡坊一號(hào)子人，沒閑心思再撥給你。”

    麗娘驚嘆：“原來夫人這般有能耐。”常燕熹笑了笑：“那是！”

    也無甚話再講，夜色濃黑，她開口問：“老爺要就寢么？”常燕熹點(diǎn)頭嗯一聲，因沒有丫鬟，她只得親自去鋪床。

    常燕熹往窗外瞟了眼，叫來春柳吩咐：“你去夫人房里把我的枕頭取來，睡慣了，換旁的難入眠?！?/br>
    春柳連忙到正房，潘鶯已經(jīng)坐在帳中，聽得這話，咬牙把枕頭遞給她。

    常燕熹得了枕頭，又道：“我火氣旺，麗娘這里的褥被太厚實(shí)，再把我平日里蓋的送來?！贝毫秩セ胤A潘鶯，不多會(huì)兒真?zhèn)€抱了來。

    麗娘把枕和被都鋪好：“老爺可以寢了。”

    常燕熹皺起眉問：“你這里點(diǎn)的什么香？”麗娘回道：“應(yīng)是鵝梨香?！彼溃骸肮植坏茫绱颂鹉佄秲?。”又大聲喚春柳：“你去夫人房，拿沉水香來點(diǎn)?！贝毫坏么跤跖苋ヅ塌L那兒，這樣那樣講一遍，潘鶯沒好氣：“這人一趟兩趟忒的煩?！弊屗靡缓行孪闳チ?。

    麗娘燃起沉水香，這下兒沒甚可折騰了，她道：“天色已不早，老爺困下吧！”

    常燕熹額上青筋跳動(dòng)，叫來春柳厲聲道：“把我那套煙青色里衣褲送來?！贝毫桓业÷?，一溜小跑到潘鶯那里講明來意，潘鶯臉也黑了：“哪來的煙青色，你讓他自個(gè)來找?！?/br>
    春柳又一溜小跑去回話，常燕熹生氣地站起身：“這個(gè)懶婆娘，連替我找件里衣褲都不肯，想吃鞭子不成！”罵罵咧咧大步走出房去。

    麗娘站在那里，腦里亂哄哄的，這算怎么回事兒，又望見春柳掀了簾子在那探頭探腦，便問：“怎地，有什么事？”

    春柳支支吾吾道：“老爺命我來把枕頭和褥被拿回去?！?/br>
    麗娘目送她走后，發(fā)了會(huì)兒呆，忽然噗嗤笑出聲來。

    欲知后事如何，請(qǐng)看下回分解。

    第壹陸捌章 姜麗娘奉茶探虛實(shí) 龔如清坐店表真情

    且說第二日，麗娘來正房拜見遞茶，潘鶯淡笑著接過并不吃，隨手?jǐn)R在桌上，叫春柳搬繡墩與她坐，方道：“非我不懂禮數(shù)，是老爺?shù)姆愿溃魏嗡坏?。”麗娘抬眼看她，神色顯得傷感：“昨晚老爺從我屋里走時(shí)，頗為惱怒，要抽夫人馬鞭子，我阻攔不住，一宿的擔(dān)憂，怪責(zé)才入門兒，就惹得老爺生氣、夫人委屈，確是我的過錯(cuò)了?！?/br>
    潘鶯面龐一紅，常燕熹昨晚被惹毛了，逮著她肆意擺弄，倒好似他兩人又過了回洞房花燭夜。想想說：“夫妻之道，本就床頭吵床尾合，并無什么隔日的冤仇?！庇止室夤盎饍海骸澳阋部靹e多心，老爺武將出身，脾氣粗莽，性子陰晴不定，喜懲家法，日后只要你乖順聽話，勿要言行忤逆他，就沒事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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