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步追了出去，死死盯著裴珩頓住的背影，葉玨心跳的紊亂，面上卻斂起所有探究的神情。

    他頭發(fā)被風(fēng)吹得凌亂。

    濃墨般的烏發(fā)勾纏著脖頸，膚色冷白，眉眼含笑的模樣，連唇色都比平時更深，呼吸略微急促，卻穩(wěn)住聲音說：“班長，你好像錢付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這是我買的水，”頓了頓，葉玨從口袋里掏出兩塊錢，“我錢沒帶夠，先給你兩塊，明天到學(xué)校再還你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可以嗎？”

    斑駁閃爍路燈下。

    裴珩靜靜的看著他，說：“可以?！?/br>
    像許多許多年前，在那個破敗封閉的小山村。

    他永遠(yuǎn)有無窮無盡的“可以嗎”要問。

    而紀(jì)珩，也永遠(yuǎn)有取之不竭的耐心，回答他“可以”。

    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。

    卻又已過經(jīng)年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汽車的嗡鳴打破了寂靜。

    馬路對面緩緩駛來一輛賓利雅駿。

    司機(jī)恭敬地走上前，謹(jǐn)慎的沒有看葉玨一眼，只對裴珩道：“少爺，該走了?！?/br>
    另一頭，等葉玨半天的葉禮也找了過來。

    “葉子?！彼欀碱^，直到看見葉玨才松了口氣，快步上前幫他理了理衣領(lǐng)，強(qiáng)迫癥發(fā)作，怎么看怎么難受。

    “怎么買這么久，面已經(jīng)好了，小心一會兒涼了?！?/br>
    又是那股熟悉的冰涼視線。

    葉禮敏銳的轉(zhuǎn)過頭，注意力這才從葉玨身上轉(zhuǎn)移到裴珩身上。

    還沒坐上車的男生平靜的瞥他一眼，葉禮渾身不自在，警惕心油然而生，不留痕跡的站在葉玨身前，“葉子，這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大哥，”葉玨聲音很輕：“這是我們班班長。”

    “哦，班長啊?！?/br>
    立刻換了副面孔，葉禮笑的熱情，非常不好意思的道：“這么巧，我們家才搬來a城沒幾天，班長同學(xué)要不要和我們一塊吃飯??？”

    不等裴珩說話，他又拿過一瓶北冰洋，硬要塞給裴珩：“我們?nèi)~玨才轉(zhuǎn)來一高，他不愛說話，性格老實，這一年估計要麻煩你們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這水你收下，路上拿著喝。葉玨他就愛喝這種小汽水，味道不錯的?！?/br>
    裴珩沒接，不知是不是錯覺，葉禮感覺他的態(tài)度突然溫和了許多，雖然面上的神情依舊冷淡，說出的話卻很中聽。

    “都是同學(xué)，應(yīng)該的?！?/br>
    又寒暄了兩句，裴珩坐上車，賓利雅駿調(diào)轉(zhuǎn)車頭，一路朝南城駛?cè)ァ?/br>
    紅綠燈交換信號，人潮如織。

    葉禮心中感慨，帶著葉玨返回小面館，一邊吃飯一邊說：“有些人啊，一出生就在羅馬?！?/br>
    “a城真不愧是大城市?！?/br>
    悶頭吃著面條，葉玨抿了口北冰洋，甜滋滋的汽水喝到嘴里，壓下了初秋的燥熱。

    葉禮長相斯文，吃飯卻很快。

    三口兩口嗦完面，他突然發(fā)現(xiàn)葉玨吃的心不在焉，眼神不一會兒便飄到左手手背上去，發(fā)呆的盯著看，耳廓泛著紅，糾結(jié)似的皺皺眉，又繼續(xù)吃飯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他面上神情變幻莫測，葉禮看著好笑。

    “我有件事，不太確定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？”

    “我發(fā)現(xiàn)……”沉默片刻，葉玨聲音逐漸凝重：“我的一個朋友，似乎不想表現(xiàn)出我們認(rèn)識?！?/br>
    *

    這頓飯吃到最后，天徹底黑了。

    葉玨滿懷心事，跟在葉禮身后，朝家走去。

    葉家租住的小區(qū)周圍布滿小巷，小巷四通八達(dá)，連接著許多條馬路。

    遠(yuǎn)處還有尚未竣工的工地。

    放有警示牌，空蕩蕩的樓體如一個個黑洞，風(fēng)聲穿過，發(fā)出扭曲的嗚咽。

    小巷里街燈明亮，道路卻坑洼不平。

    夜間溫度有些低，葉禮邊走邊教育葉玨：“今天是我跟你一塊回家才走這條小路，以后不論是不是白天，都別走這?！?/br>
    他觀察著四周，“怪滲人的?！?/br>
    “好?！比~玨聽話的應(yīng)道。

    兩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，忽然發(fā)現(xiàn)幾個散步的阿姨調(diào)轉(zhuǎn)方向，熱心的沖他們道：“別往前走了，警察封路了！”

    “警察？”

    “你們不知道？”阿姨解釋道：“這附近有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丟了，警察懷疑是下夜班回家的路上被盯上的，正在巷子里找線索呢?！?/br>
    她一臉憤恨：“要我說這些人販子就都該死，都該拉去槍斃！”

    對視一眼，葉禮神情嚴(yán)肅：“不行，明天我得去趟小婉學(xué)校?！?/br>
    葉婉今年讀初一，年歲尚小，被葉家人保護(hù)的很好，天真且不諳世事。

    葉玨點(diǎn)頭，隨著人群朝大道轉(zhuǎn)去。

    走了兩步，他忽然覺得后背一麻。

    下意識轉(zhuǎn)過頭，他望向幽深狹長的小巷，隱隱能看見幾個穿著警服的警察，正在來回走動。

    離開小巷，連溫度都回升不少。

    發(fā)現(xiàn)葉玨沒跟上來，葉禮問他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面色莫名泛白，額前的碎發(fā)黏在額上，葉玨謹(jǐn)慎的環(huán)顧四周，那股令他極為不舒服的感覺快的像是錯覺。

    周圍都是熱心腸的阿姨，討論著近期的失蹤案，怒罵人販子不得好死。

    沒有任何行為舉止奇怪的人。

    后背的冷汗被晚風(fēng)一吹，升起陣陣涼意。

    葉玨蹙眉，遲疑地?fù)u搖頭：“……沒事。”

    這天兩人回到家時已經(jīng)快八點(diǎn)了。

    葉家夫婦下班都很晚，葉禮催促葉玨趕快洗洗睡覺，自己則一邊收拾行李，一邊笑著與葉家大嫂打電話。

    家里開著暖橘色的燈，溫暖的顏色驅(qū)散了一切不安。

    葉玨睡得很沉，空氣中流動著洗衣液的清香。

    半夢半醒間，他聽見葉父葉母的聲音。

    “葉子睡了？”

    “睡了，媽，葉子他們學(xué)校九點(diǎn)半下晚自習(xí)，你們千萬記得去接他。”

    “我們曉得，你放心吧。”

    心里暖融融的，葉玨翻個身。

    今晚的夢境昏沉綿長，一片喧嘩的人聲中，四周變成熱鬧的便利店。

    人聲鼎沸。

    他排在長長的隊伍中，身邊看不清臉的男生高他許多，微微俯身看著他，問：“想不想吃草莓？”

    沖鋒衣衣角勾纏著他的手腕。

    他被攬著肩膀，動彈不得。

    耳邊突然響起火車尖銳刺耳的嗡鳴。

    “玲——”

    鬧鐘響了。

    夢中的景象退去。

    他困頓的睜開眼，大腦渾渾噩噩，徒留一片溫暖開心的感覺。

    ……看來是個美夢了。

    起床穿衣服吃飯。

    天才蒙蒙亮，葉母做好清湯面，葉父提著打氣筒進(jìn)屋，看見他后笑了下，“葉子，醒了？”

    “爸，媽?！?/br>
    葉禮早八晚五，這會兒才六點(diǎn)出頭，他還在睡。

    大家自覺地放輕聲音，吃完面后，葉父騎車送葉玨去趕公交車。

    青藤一高離葉家屬實有一段距離，摸清了這一片的公交站臺后，葉玨沒再麻煩他們送他去學(xué)校。

    到了站臺，葉玨對葉父說：“學(xué)校門口有車站，晚自習(xí)放學(xué)你們在這等我就好?！?/br>
    葉父連連應(yīng)好，常年的勞累使他弓著身，眼下有一片青黑。

    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團(tuán)買煙錢，他遞給葉玨：“飯卡上多充點(diǎn)錢，不夠跟我說。”

    葉玨沒接，“夠了，爸。車來了，我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上了車，車上已經(jīng)沒有座位。

    隔著窗戶和葉父招招手，男人明顯高興起來，腰板都挺直了，樂呵呵的跟著公交車騎了一段距離，終于停下步子，看著公交車遠(yuǎn)去。

    葉玨回望著他，沉默許久，摸了摸口袋里的小靈通和幾塊零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