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金巷 第27節(jié)
第33章 敲打 第二天上午,金大娘子便去了康氏那里。 彼時,康氏正抱著肚子坐在炕上,眉眼帶笑地看著二哥兒在背《三字經(jīng)》,二哥兒的乳母牛氏也陪在一旁,間或贊著孩子的聰明。 聽見底下女使報(bào)說大娘子過來了,康氏便下炕要去迎,恰好金大娘子當(dāng)頭進(jìn)了門,見之即授意她不必多禮。 康氏就由著翠濤扶了自己,敬候金大娘子先于上位落了座,自己這才又慢步走了回去陪著坐下。 “正好小廚上燉著燕窩,”康氏柔順地笑著說道,“大娘子也嘗一碗吧?” 金大娘子這趟來是有事,就算沒事也自不可能去吃她的補(bǔ)品,于是只回以一笑,說道:“不必麻煩了,我那里還有事,問完你的意思就走?!?/br> 康氏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,就聽對方又續(xù)了下去。 “人我給你帶過來了,”金大娘子說話時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婉,對著康氏微笑道,“你自己挑一個吧?!?/br> 康氏一愣,順著對方示意看去,這才仔細(xì)瞧見了珠蕊身邊并站著的三個年輕婦人,她原還納悶著是做什么的,現(xiàn)在金大娘子這樣一說,她就更納悶了。 “大娘子,”她小心地問道,“這些人是?” 誰知金大娘子卻看起來比她更詫異,反問道:“你忘了,不是你說想要給二哥兒換個乳母么?” 康氏一愣。 牛氏也呆住了。 二哥兒有點(diǎn)懵懵地看了看他娘,又看了看自己的乳母,最后也定定地看著金大娘子。 康氏回過神來,下意識地便要解釋:“我……” “說來也是我的疏忽,”金大娘子若無其事地打斷了她,說道,“去年沈老太太壽宴之后,我便該幫你留心著的,不過那時忙著阿黎的親事,竟不知覺地就拖到這會兒了?!庇趾柕溃澳悴粫治野??” 康氏驀然一頓,然后忽地悟了。 少頃,她站起身,向著金大娘子緩緩一禮,恭聲道:“大娘子將妾身的事放在心上,妾身只有感激?!庇值?,“大娘子選的人定然是極好的,您瞧著哪個合眼直撥給妾身便是?!?/br> 金大娘子伸手來輕扶了她一把,口中道:“話也不能如此說,畢竟是你們娘倆身邊用的人,你還是親自掌掌眼?!庇忠庥兴傅氐?,“若是往日也就罷了,但你如今正在孕中,也受不得那口舌是非的編排?!?/br> 康氏緊了緊交握的手指。 她側(cè)眸看了眼站在旁邊的牛氏,見對方早已白了臉色,此時只一臉緊張期盼地看著自己,她默了默,然后便恍若未察地收回目光,徑自回道:“那就選這三人中年紀(jì)最長的吧,想必說話做事也牢靠些,不會讓主家費(fèi)神?!?/br> 金大娘子就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然后示意珠蕊把康氏挑中的人留下,將另兩個則自打發(fā)了去。 “不過畢竟也是照顧了二哥兒幾年的老人,咱們還是應(yīng)當(dāng)好聚好散?!苯鸫竽镒訌?fù)又對康氏說道,“我會另給她加些錢帛,你可還有什么要求么?” 她這話雖說的是牛氏,但卻全程不曾朝牛氏看過一眼。 康氏忙道:“她差事做得本就不如何,大娘子能這樣考慮已是眷顧了。”說完,也不等對方再開口,便徑對自己左右吩咐道,“去幫牛娘子收拾一下,莫要晚了不好回家。” 翠濤等人即應(yīng)了喏。 牛氏再也沉不住氣了,似蔣家這樣的主戶哪里是那么好找?再說她突然好好地就被趕走了,就算是另找人家肯定也是要被問起緣由的,到時如何還能抬得起身價(jià)? 她慌張之下竟是突地跪了下來,朝著金大娘子便道:“大娘子,我知錯了,還請大娘子饒我這回,我再不敢對主家的事多口多言了,大娘子……” 金大娘子慢慢喝了口茶,然后抬眸看向雖一臉茫然但卻已紅了眼眶的二哥兒,微頓,輕輕招了招手:“二哥兒,過來。” 康氏回過神,連忙拉著兒子往她面前推送了一把。 金大娘子一手輕扶住面前的孩子,就著手里的巾子給他擦了擦眼下,緩聲說道:“你娘親也是為了你好,你素來喜歡跟著你大哥哥一起玩,但他是最不喜歡那些愛嚼口舌的人,你若要留著牛娘子,那你就很難再和大哥哥玩在一起了?!?/br> 二哥兒年紀(jì)小,多的道理也聽不懂,但卻能把金大娘子說的他只能二選一的意思聽得清清楚楚,于是他猶豫著轉(zhuǎn)頭看了眼牛氏,又看了看他娘親,末了,低著頭小聲說道:“我想和大哥哥一起玩兒?!?/br> 金大娘子微微一笑,摸了摸他的頭,然后方肅了容色,徑自吩咐道:“把人請走吧?!?/br> 牛氏期期艾艾地又喊了聲“大娘子”。 金大娘子卻只淡淡道:“都是做母親的人,你當(dāng)明白自己的手長短應(yīng)在何處。我今日許你好聚好散,愿你也能自省過錯——好自為之?!?/br> 她話音落下,王mama就立刻招呼著人把牛氏給半軟半硬地“請”走了。 康氏低眉垂眼地端端站著。 金大娘子朝她看了一眼,語氣微緩,說道:“你還懷著身子,坐下吧,別累著了?!庇重W哉酒鹆松頊?zhǔn)備離開,并道,“兒孫自有兒孫福,孩子們都是好孩子,你我都不必cao心太多才是?!?/br> 康氏恭聲應(yīng)道:“大娘子說得是。” 金大娘子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帶著左右離開了。 少頃,康氏方無聲地深深舒了口氣。 “先帶著新乳母和二哥兒下去安置吧?!彼杂行o力地吩咐道。 等到室內(nèi)只剩下了自己和心腹翠濤后,康氏才終于忍不住心有余悸地說道:“我進(jìn)了蔣家門這么幾年,還是第一次看見大娘子的這般手段?!?/br> “是我大意了?!彼蟾邪没诘氐?,“怎就會一時嘴上把不住門,跑去多修哥兒的嘴呢?” 金大娘子這番發(fā)作明著是懲罰牛氏,可其實(shí)也是在敲打她,那話里話外的母親如何,手的長短如何,說的分明就是她觸到了大娘子的底線。 倘若她不肯知錯識相,那就不是二哥兒不能跟在蔣修身后,而是她無法和金大娘子再像以前那樣共存了。 所以大娘子便當(dāng)著她的面用二哥兒來教了她一回,讓她曉得什么是身為母親應(yīng)當(dāng)擔(dān)下的責(zé)任。 所以趕走牛氏的人只能是她。 翠濤之前并不太清楚康氏在蔣世澤面前說過什么,此時聽康氏說起,頓時也感到有些后怕,但轉(zhuǎn)念又想:康娘子既是在老爺面前傳的話,可老爺都沒說要責(zé)罰康娘子什么,那大娘子又怎么會與老爺對著干呢? 誰都知道大娘子一向賢惠。 她把這想法說了出來,并道:“娘子莫擔(dān)心,您本來也是為了蔣家和大公子好,況就是看在老爺?shù)拿嫔?,大娘子也不會對您如何的?!?/br> 然而康氏只是苦笑了一下,搖搖頭,說道:“你恰是說反了,大娘子可不需看老爺?shù)氖裁茨樕?,只要大娘子對老爺笑一笑,便是她讓老爺今日就把我送了人家也不是不行的?!?/br> 她從來都知道,對蔣世澤來說妾室只是妾室,她為了做他的妾室或許需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來討他喜歡,可大娘子卻也只是大娘子,根本無需像她那樣費(fèi)盡努力。 金大娘子只要站在那里,便就是這位蔣家家主心尖上的人。 “老爺待大娘子,到底是不同的?!笨凳仙钗艘豢跉?,緩緩說道,“今日大娘子這番處置,老爺就算知道也必不會當(dāng)回事。但我,還有我們卻需謹(jǐn)記——正院那邊郎娘們的前程自有大娘子和老爺做主,從今往后都由不得我們?nèi)ザ嘁痪渥?。?/br> 蔣修剛從學(xué)里回來,就看見他妹正在院子里教苗南風(fēng)打捶丸。 他見蔣嬌嬌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在那里糾正著人家的姿勢,便饒有興致地抱著手靠在廊下看,結(jié)果就看到苗南風(fēng)鼓足一口氣擊出去——啪!歪了。 蔣修“噗”地笑了出來。 他這一聲笑得雖輕,但恰好卻被苗南風(fēng)抬眼給瞧見了,然后就見她微怔了一下。 蔣修正想開口說“我不是有意笑你”并順帶嘲一嘲他妹“誤人子弟”的本事時,卻又忽見苗南風(fēng)轉(zhuǎn)頭對蔣嬌嬌說了句什么,接著蔣嬌嬌也朝他這方看了眼,然后兩人就把球杖遞給了旁邊的女使,滿臉高興地并行著就要往外走。 蔣修大感莫名,好奇心驅(qū)使之下,他快步追了上去攔住兩人問道:“你們?nèi)ツ睦铮俊?/br> 蔣嬌嬌道:“去謝暎家?!?/br> 蔣修愕然,所以她們這是瞧見他回來了,然后就曉得謝暎也回來了,于是這兩人就無視了他要跑去找謝暎? 他無語,又頗奇怪地朝同樣面露積極的苗南風(fēng)看去:“嬌嬌愛跟暎哥兒玩,你又那么積極做什么?” 苗南風(fēng)一臉坦然地道:“嬌嬌說謝元郎是你們巷子里長得最好看的男孩子,昨日席上沒見著,我這會兒去看看?!?/br> 蔣修:“……”他還是好心地道,“你在人家面前別把這話掛嘴邊上?!?/br> 苗南風(fēng)“啊”了聲,略感莫名地道:“可是你們巷子里的郎娘們確實(shí)長得都很好看啊,長得好看為什么不能說?長得丑的才不好說吧,多傷人啊?!?/br> 蔣修:“……”他奇跡地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居然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。 “可是你們這樣急吼吼跑去看人家,嘴里又說什么好看不好看的,很容易讓暎哥兒覺得他自己像只猴子?!笔Y修自覺將心比心地說著,然后幫她們想了個措辭,“你就說你久仰他,所以去看看。” 在蔣嬌嬌的認(rèn)知里,“久仰”這類說法完全就是大人們的客套話,于是她便皺著眉頭說道:“大哥哥,我覺得你這樣說好假?!?/br> 蔣修:“……我也覺得?!闭f完,他忽然后知后覺地反應(yīng)過來什么,即道,“晚上暎哥兒反正要過來讀書,到時候我正好與你們引見不就好了,費(fèi)那個事作甚。” 蔣嬌嬌先前想到要去找謝暎就挺高興,一時也忘了這茬,此時被她哥一提醒才想起,于是沖苗南風(fēng)點(diǎn)頭:“他晚飯后是要過來,但我們不要看他太久,免得耽誤他讀書?!?/br> 苗南風(fēng)看她說得認(rèn)真,也就下意識陪著認(rèn)真地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 蔣修瞧著,無奈地輕誹了句:“幼稚?!闭f完轉(zhuǎn)身就要先回去換衣服。 走了沒幾步他又停下來,頓了頓,回過頭若無其事地朝正在說話的兩個女孩兒看去,然后輕輕咳了聲。 “對了,那第二是誰???我是說,同他差不多的那個第二?!彼麊枴?/br> 苗南風(fēng)和蔣嬌嬌對視了一眼。 “你?!眱扇水惪谕暤卣f道。 蔣修彎了彎唇角,隨即按捺地抿住,對苗南風(fēng)道:“等我換了衣服來教你,別聽蔣嬌嬌的瞎學(xué)?!?/br> 說完,他便又繼續(xù)若無其事地走了。 第34章 責(zé)備 沈約走進(jìn)屋子,一眼便看見了放在炕幾上的幾只風(fēng)箏。 小廝毛通一邊準(zhǔn)備侍候他更衣凈手,一邊已主動說道:“公子雖只說隨便買一只,但我瞧著這幾樣都不錯,就都買了回來,公子也好挑著玩兒?!?/br> 沈約走過去,隨手拿起了放在最上面的一只鷹形風(fēng)箏,端詳須臾后說道:“就這個吧。其它的我用不著,你都收走?!?/br> 毛通應(yīng)了聲,又忍不住好奇地問道:“公子今日怎么想起來玩風(fēng)箏了?往日里您都嫌這些游戲麻煩?!?/br> 沈約和巷子里的其他男孩子不太一樣,喜靜不喜動,從小喜歡看書勝過玩樂,對游戲一類的事情一向興致缺缺。除了打球這種算得上能強(qiáng)健體魄,且也是與人相交常需有的活動外,別的他都不太愛去湊熱鬧。 而像放風(fēng)箏這種玩不玩得成基本取決于老天爺今天高不高興吹吹風(fēng)的游戲,他就更不感興趣了。 沈約沉吟了半晌,說道:“我總覺得讀書是要專注才能讀得好,但為什么別人卻可以既把風(fēng)箏做得好,還能不落下課業(yè)?!?/br> 毛通不由地一愣,他還是頭次聽自家二公子用這種語氣說出這樣的話,好像言語間帶著一種茫然和疑惑。 但還不等他想好該怎么接應(yīng)這話,便又聽沈約用一種略顯惶惑的語氣,好似自言自語地忖道:“難道,果是我不如他?” 毛通一聽,再不敢猶豫,也顧不得自己能不能說出什么有內(nèi)涵的話了,忙寬解道:“公子莫要多想,這玩意兒又不復(fù)雜,任誰花點(diǎn)時間也能學(xué)會的,只是您用不著去學(xué)罷了。再說那課業(yè),保不準(zhǔn)人家在背后怎么努力才能稍稍趕上您一點(diǎn)呢?!?/br> 沈約聽著他的話,心里卻想:我爹爹是進(jìn)士及第,謝暎的父親是或許只差一步便也要成進(jìn)士的舉人,我們同在一齋本是應(yīng)當(dāng),可是我不該比他差才是。 無論是新年時蔣修他們讓謝暎寫字,還是現(xiàn)在謝暎給蔣嬌嬌做的風(fēng)箏讓大家稱贊不已,他覺得那都是看起來好似自己不如謝暎的地方。 既然做風(fēng)箏并不復(fù)雜,那他也該能學(xué)得會吧?他雖然沒打算做出來要拿給別人看——此事畢竟始終非士人子弟所應(yīng)為,但至少該證明自己也可以做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