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照金巷 第59節(jié)

    她聽出母親的聲音里不帶半分迷蒙,顯然也一直清醒著。

    蔣嬌嬌搖了搖頭,又想起對方這會兒看不見,就回道:“不是?!彼D了頓,小心地問道,“娘,您是不是在難過?”

    金大娘子沉默了一下,沒有正面回答,只是說道:“嬌嬌,對一個人總在期待和失望中間徘徊,是很累的?!?/br>
    她抬起手摸到女兒的臉,輕撫著緩聲說道:“人生很長,我們要學(xué)著不讓自己這么累?!?/br>
    蔣嬌嬌往母親懷里鉆去,默然了半晌,低低問道:“娘,您喜歡爹爹么?”

    “你爹爹是個好人,娘先前那樣說,只是想駁你外舅?!苯鸫竽镒雍孟裰浪窍雴柺裁矗届o地柔聲回道,“而且我們還有你們兩個這么好的孩子,我自然是喜歡他的。”

    蔣嬌嬌聽著母親的話,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感受,只覺得哪里有些怪怪的。她又好幾次想探聽母親和那位林主簿從前熟不熟,但又莫名不太敢開口詢問,好像生怕從對方口中得知自己并不想要的答案。

    仿佛自己只要得到了那個不想要的答案,就會立刻失去自己不想也不能失去的東西。

    她甚至突然很想馬上就離開玉山縣,不愿意母親再和那位林主簿碰面。

    蔣嬌嬌摟著母親,悶悶道:“娘,我想家了。”

    金大娘子輕輕地,一下一下?lián)崦畠旱谋场?/br>
    “早點睡。”她溫柔地如是說道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,趁著吃飯的時候,金大娘子就對父母說了打算上午就回渠縣。

    金老太爺微怔,詫異道:“怎么剛回來就急著走?讓孩子再多玩兩天吧,昨日慎之還答應(yīng)了幫著帶他們兩個出去逛逛?!?/br>
    蔣嬌嬌敏銳地猜到了外翁口中的“慎之”就是那位林主簿。

    于是不等母親回答,她已先接過了話茬道:“外翁,我們就不去了,婆婆一個人還在渠縣等著?!?/br>
    金大娘子沒對林主簿答應(yīng)帶蔣家兄妹游玩這件事發(fā)表什么意見,只是說道:“您二老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,家里的事若有難處您就多與秀春他們商量下,或是來信再說?!?/br>
    金老太爺想起了昨天發(fā)生的事,也不好再說什么挽留的話,只能落寞地點了點頭,嘆道:“那你們路上當(dāng)心?!?/br>
    坐在旁邊的洪氏此時也開了口,說道:“以后有時間再帶孩子回來多住些日子?!?/br>
    金大娘子沒多說什么,只淺淺應(yīng)了聲“嗯”。

    整個早飯時間金如英都沒有出現(xiàn),金老太爺大約也是習(xí)慣了,并沒有讓人去叫,洪氏則吩咐了女使把廚上的粥繼續(xù)煨著。

    金大娘子也并不提起與自己弟弟有關(guān)的話題,而蔣修和蔣嬌嬌兩個晚輩就更不可能說什么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好像昨天的事從沒有發(fā)生過。

    金大娘子要走,還是差人去給meimei那邊報了個信,直到金秀春一家聞訊都趕來送行的時候,金如英依然窩在房間里沒有出來。

    但也沒有一個人說要去找他。

    金大娘子讓女兒先上了車,自己則落后幾步站定,與meimei多說了兩句:“昨日我見林主簿來看望爹爹。”

    金秀春頷首道:“我也知道,他倒是蠻念舊情的,不過是從前來家里吃過幾頓飯,爹爹倒官時他也沒說徹底疏遠(yuǎn)了金家,如今還愿意時不時來探望?!?/br>
    金大娘子沉吟了須臾,說道:“往后金如英若是再鬧出什么事,倘你們不好解決的,也可以讓妹夫試著去找他幫忙?!?/br>
    金秀春有點遲疑:“這家丑……不好外揚(yáng)吧?他若來插手,那豈不等于咱們報了官?”

    “他當(dāng)初身為縣鄉(xiāng)小吏,沒被爹爹連累,還在新上司手下以吏人之身得以出職補(bǔ)得主簿正名,定是有自己的處事之法?!苯鸫竽镒訌娜莸?,“你們找他幫忙,他可不可幫,若是可幫又要如何幫,這些他自己心里會有數(shù)的?!?/br>
    金秀春聽罷,方恍然地點點頭:“大jiejie說得有道理,這樣看來倒是我一直小瞧了林主簿,聽聞他們夫婦就是榮縣令的大娘子給撮合的?!?/br>
    金大娘子微微頷首,沒有說什么。

    交代完小妹后,她就準(zhǔn)備登車離去。

    忽在此時,金大娘子好像隱隱聽到了遠(yuǎn)處有車駕往來之聲,于是下意識轉(zhuǎn)頭看了眼,恰見到有輛青頂騾車正轉(zhuǎn)過拐角,駛上了金家所在的方向。

    她腦海中突地閃過了個念頭:這么多年,他家那輛騾車倒還是那樣,只不知那只騾子換過了沒。

    金大娘子這么想著,腳下卻只停了兩息,便不著痕跡地收回目光,坐進(jìn)了車?yán)铩?/br>
    回到渠縣,苗南風(fēng)姐弟倆又像他們剛來的時候一樣歡歡喜喜來迎接。
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還有點詫異地問蔣嬌嬌:“不是說要住兩三天么?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。”

    蔣嬌嬌沒有那些家丑不可外揚(yáng)的觀念,她覺得只要做得出就不怕給人說,再者錯的又不是她,她怕什么被牽連?那些亂嚼舌根的人才更討厭。

    所以她就直截了當(dāng)?shù)赝媒忝脙A訴道:“我外家里重男輕女,外舅又不好相處,我們在那里玩得不太痛快,所以就回來了。”
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愣了一下,然后理解并安慰地道:“不痛快就不與他們玩兒,反正疼你的還有許多人?!?/br>
    蔣嬌嬌點頭。

    蔣修跟著苗東陽跑去村里的河溝玩了個冷水澡,兩人回來的時候還提了魚簍子,遠(yuǎn)遠(yuǎn)看見兩個女孩子坐在屋檐下打著秋千說話,蔣修就喊道:“收禮咯!”

    蔣嬌嬌懶得動,便只用目光迎接她哥。
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則已笑著跑出了檐下。

    “什么禮?”她暼過蔣修手中的魚簍,笑望著他,口中說道,“莫不是只想忽悠我給你們做苦力?!?/br>
    蔣修笑道:“瞧你說的,我是那種人么?”然后從腰上抽出了兩朵別在那里的小花遞了過來,“藍(lán)色是你的,黃色那朵給蔣嬌嬌?!?/br>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不由微愣。

    苗東陽在一旁語帶羨慕地道:“我們回來的時候在山坡上瞧見的,蔣哥哥三兩下就爬上去摘下來了,身手好利落?!?/br>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唇角微抿,伸手來接花。

    誰知蔣修卻回手一避,迎著對方愕然的目光,狡黠地笑道:“你先答應(yīng)晚些做藿香魚給我吃,就上回那個味兒的?!?/br>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失笑,回頭沖蔣嬌嬌道:“你看,果然還是忽悠我給他做苦力的?!?/br>
    蔣嬌嬌笑著起哄道:“大哥哥,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,南風(fēng)jiejie若肯教你學(xué)會那道菜,以后你回家還能做給我們吃呢,也不用夢里流口水?!?/br>
    “學(xué)就學(xué),我還怕這個?”蔣修笑罷,就又對苗南風(fēng)道,“那你肯教不?”
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揚(yáng)了揚(yáng)眉毛,佯擺出架子道:“你若肯聽使喚,我就教你?!?/br>
    “那有什么難的,我練功的時候一向聽我?guī)煾凳箚?。”蔣修說著,順手把藍(lán)色小花往她頭上一放,笑道,“這就算給過束脩了?!?/br>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臉上倏然微燙,她忙摸到頭上把花扒拉到了手里拿著,一邊轉(zhuǎn)身舉步,一邊口中道了句: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蔣修笑笑,跟上時還不忘招呼了一下蔣嬌嬌:“你也來?”

    蔣嬌嬌這兩天沒休息好,加上天氣又熱,實在不想往廚房里鉆,于是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地,說了句“我去婆婆那里看看”,就忙站起身跑了,跑一半還不忘倒回來從她哥那里抽走了給自己的那朵小黃花。
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想起什么,在后頭喊她:“晚些我們?nèi)プ街┲氚。 ?/br>
    蔣嬌嬌跑得就更快了。

    蔣修奇道:“這么早捉蜘蛛做什么?”他想這還不到七夕呢。
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隨口回道:“先讓它在盒子里練練結(jié)網(wǎng),到時才好多乞巧?!?/br>
    他聞言不免覺得好笑:“你這算不算舞弊?”

    “不算吧,”苗南風(fēng)理直氣壯地道,“做菜也要先學(xué)啊?!?/br>
    蔣修微怔,旋即朗聲失笑。

    “哦,對了?!泵缒巷L(fēng)對他說道,“昨日爹爹去城里見一個剛從商州回來的朋友,聽對方說商山三月前有人造反,上個月京西路又有四州的亂民響應(yīng),所以現(xiàn)在江淮之間谷更貴于從前。”

    蔣修愣了愣。

    三月前,他那時還在汴京。

    那里一切如常,好像天下從來太平。

    他不禁又想起從小聽說的他國侵?jǐn)_之事,似乎也一直是離京城很遠(yuǎn)很遠(yuǎn)的,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有大軍駐扎于西北諸路,仿佛只要想到就覺得安穩(wěn),覺得歲月很長。

    長到可以等他們?nèi)暧秩甑目伎?,等中了進(jìn)士,再一步步升入朝中,然后于天下紛繁大事之中為救濟(jì)那受戰(zhàn)爭之苦的邊角之地做些什么。

    蔣修沉默了許久。
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察覺到他的情緒比之先前明顯低落了下來,便也不再玩笑,關(guān)心地問道:“善之哥哥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蔣修坐在灶前,看著膛中剛剛?cè)计鸬幕鸸?,又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?/br>
    “沒什么。”他沉吟著說道,“我只是在想,我到底有多大的力氣?!?/br>
    第69章 擔(dān)憂

    苗老太太本意是要留蔣老太太在渠縣住到十月,想著到時天氣涼快,在路上也能舒服些,但后者因記掛著京城那邊的事,最終還是決定過完七夕后便啟程。

    這樣等到回了汴京時差不多正好是中秋,家里人也好一起過個節(jié)。

    苗老太太自己也是為人父母的,知道老姐妹的心思,也就沒有再多挽留。

    蔣嬌嬌覺得這個安排也挺好,她雖然在渠縣玩得很開心,但也著實是有點想家了。

    說來她長到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在外面過七夕節(jié),也是第一次不用穿針和種生乞巧,而是改用蜘蛛。

    蔣嬌嬌的感受其實有點復(fù)雜,硬要說的話大約可以用惡心又新奇來概括。

    蜘蛛多手多腳長得不好看,結(jié)的網(wǎng)也是黏糊糊,她實在下不了手去碰,更莫說要讓那玩意兒在祭祀的瓜果上爬一宿去結(jié)網(wǎng),她光是想想都覺得那些東西沒法吃了。但因苗南風(fēng)說她們更多的都是用蜘蛛結(jié)網(wǎng)來乞巧,她又忍不住想跟風(fēng)嘗試一番。

    結(jié)果到最后就成了捉蜘蛛的是她哥,放蜘蛛的也是她哥,她就只負(fù)責(zé)親自上陣向織女神乞巧,然后只管等著結(jié)網(wǎng)。

    不過蔣嬌嬌也沒閑著,她湊到苗東陽那邊去,和著對方置筆硯紙墨于牽牛位前,跟著他向牛郎神乞聰明。

    苗東陽有些詫異地問道:“你不是應(yīng)當(dāng)和我jiejie一起乞巧么?”

    七夕節(jié)男女孩都過,只是大家所乞不同,所以方式也不一樣。

    蔣嬌嬌道:“年年都乞,也不差這回,我?guī)蛣e人乞個聰明?!闭f完她覺得自己不夠嚴(yán)謹(jǐn),又即補(bǔ)了句,“雖然他已經(jīng)很聰明了。”

    她想也不知道謝暎什么時候能收到信,而且她還特意叮囑了他不用回,因為多半她收不到,這樣算來他們就很久不能說上話了。

    自己離開汴京這么些日子也不曉得他怎么樣了?他每天那么忙,忙著讀書還要忙著賺錢,有沒有空抽出那么一點時間想念她呢?

    他那么辛苦,她真心希望他三年后能一舉高中。

    蔣修則坐在檐下靜靜看著他妹虔誠的背影。
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心知蔣嬌嬌是在幫誰乞聰明,也不說破,只是笑了笑,不免遺憾地想可惜蔣修就在旁邊看著,不然她也能去幫他乞一回。

    想到這里,她朝他走過去,有些好奇地問道:“你不去么?”

    蔣修回神看向她,笑了一笑,說道:“年年都乞,但有些東西若能乞來,也不會有落榜的舉子了?!?/br>
    苗南風(fēng)略一沉吟,走到他旁邊坐了下來,默了默,說道:“其實七夕也不光是乞巧,有些人還習(xí)慣占米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