媚禍 第59節(jié)
傅元承心中記下,也明知蔚茵這幾日挑食得厲害,更是賴在床上不愛動彈,這樣的確不行。 蔚茵坐在帳內(nèi),聽著傅元承似乎要問個(gè)沒完。一件事問了兩遍,小心又笨拙。 他似乎也看出她的困倦,遂將沈御醫(yī)打發(fā)出去,在外殿又問了一些。 過了一會兒,傅元承回到了內(nèi)殿,蔚茵已經(jīng)躺下。 玉意拉好被子,端著那碗涼藥出了寢室。 “茵娘,”傅元承輕落坐于床邊,“甜瓜好吃,但有些涼,少吃點(diǎn)兒好不好?朕安排一個(gè)泰臨的廚子過來,燒些清淡的菜。” 泰臨在南,菜肴多為清淡,適合孕中的她。 蔚茵不語,這樣的柔軟并不能擋住先前的猙獰,隔閡也不會因?yàn)橐粋€(gè)孩子而消除。 “你聽見沈御醫(yī)說的沒有?”傅元承笑著,臉龐自然而然松緩開,“再過一個(gè)月,孩子就會成型,也不知是男是女?” 他兀自開心著,從小便沒有家,他很快就會有自己的家人。 “我累了。”蔚茵別開眼,往床里移了移。 隨后她扯開被子躺下,背朝外對著他,意思顯而易見。 傅元承嘴角動了動,笑容漸漸消失,指尖輕輕碰上她的發(fā)尾:“好好休息,朕有空來看你?!?/br> 他站起身,視線鎖著被子下縮成的一團(tuán)。 茵娘,如果重新來過,我不會是那樣的與你初遇。 走到外殿,玉意等候在那兒。 “好好照看她,”傅元承往內(nèi)殿瞅了眼,“甜瓜她想吃,以后先用溫水浸一浸?!?/br> 。 春雨如油,將墻邊泥土滋潤了透。人說的瑞雪兆豐年是沒錯(cuò),今年的雨水很勤,年頭一定不錯(cuò)。 蔚茵坐在露臺上,肩上搭著一件披風(fēng),腰后靠著一個(gè)軟枕。 手里翻著一張張的字跡,嘴角不覺露出微笑:“他的字寫的這樣好了?” 玉意在一旁,跟著笑笑:“聽說是一位不錯(cuò)的先生,教出過一位探花?!?/br> “不求他讀書多厲害,順順?biāo)焖炀秃??!蔽狄鹦⌒牡膶⒓堃粡垙堔?,眼中全是溫柔,“才十一歲就會自己做主了,還留在京城讀書。” 字是蔚渝的,開春后身體好了些,蔚書蓮將他送去跟著一位先生讀書,聽說是很刻苦的。 這些是傅元承告訴她的,也是他讓人送了些蔚渝練字的紙張。 玉意接過來,幫人把紙仔細(xì)放進(jìn)小箱中:“他是該學(xué)這些的,在外面歷練,學(xué)到些東西回泰臨,也是好的。” 蔚茵點(diǎn)頭,半仰著臉看去宮墻:“對,他以后得靠自己。” 而她會怎么樣?傅元承將所有秘密交給了她,她已經(jīng)離不開。還有這個(gè)孩子,一天天在她的肚子里長大,身體的不適時(shí)刻提醒著他的存在。 傅元承站在宮門處,透過雨簾看著露臺,女子恬靜美好。沒有他在的時(shí)候,她總是安安靜靜。 有時(shí)候他覺得遠(yuǎn)遠(yuǎn)看她,比走上前去惹她冷淡更好??蓻]辦法,他還是想去靠近。 蔚茵聽見腳步聲,就看見了撐傘而來的人。他沒穿龍袍,一套平常的春裝,身形好,總是最簡單的衣裳也會穿出奪目。 “今日見著精神不錯(cuò),”他將傘放在檐下石板上,轉(zhuǎn)而跨上露臺。待看到小幾上的一堆瓜皮時(shí),眉頭皺了下,“又吃了幾個(gè)甜瓜?” 蔚茵也看了眼瓜皮,實(shí)在是不少??伤褪窍氤裕炖锏臎]有味道,就喜歡涼涼的甜瓜。 “算了,明日讓范嶺在你這邊開一塊田,全種上甜瓜?!备翟幸呀?jīng)不再拘著她吃甜瓜,想吃就吃吧,她想吃什么,他也管的起。 蔚茵低頭看著箱子,這些日子他每日都會過來看她,說些簡單的話。比如哪兩個(gè)大臣在朝上吵架,吵得臉紅脖子粗,只差罵祖宗;又比如有新臣諫言開辦女子學(xué)堂,一班古板老臣將新派大罵一通。 全是些她不懂的朝堂事,但是聽他說出又覺得些許好笑。不過說那女子學(xué)堂,應(yīng)當(dāng)是很難,自古男子當(dāng)權(quán),女人地位根本不及,像當(dāng)初教坊司的鴇母所說,女子一輩子能做的就是多攢些金銀。 “種在那邊好不好?”傅元承戳戳她的手臂,示意著花圃西面的那片空地,“想吃了就過去摘。” 蔚茵看過去,想起父親在湫州為官時(shí),曾經(jīng)將后院一處地方全栽下櫻桃樹,因?yàn)槟赣H愛吃。只是后來樹沒長大,人就走了。 傅元承也不在意身邊人是不是理他,悄悄又往人靠近些:“知道今日誰又在朝上吵起來了?” 他想與她多些話說,便就記著朝上的那些可笑事,回來這邊跟她說,然而她應(yīng)當(dāng)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誰,是何模樣。 “揭短,”傅元承笑了聲,瞅著身邊人安靜的臉,繼續(xù)道,“他罵他妻妾成群,他回罵他懼內(nèi)?!?/br> 他又講了許多,蔚茵咬了一口甜瓜,手臂輕搭在幾沿上,柔柔的袖口順著垂下,撩著軟軟腰肢。 她身形沒有變化,仍舊一副婀娜,只是更多了一份慵懶。 “茵娘,”傅元承指尖落在她的嘴角,幫她拭去一點(diǎn)水漬,“笑一笑?” 蔚茵側(cè)臉過來瞅他一眼,問:“為陛下開心嗎?” 兩人對視,傅元承手指攥起收回。 “只要你開心,朕都會去做。”他薄唇微動,似有似無嘆了一聲,“你想出宮去游玩,都可以?!?/br> 見她不說話,他站起來牽著她的手,飄進(jìn)的雨絲濕了他的袍角。 “現(xiàn)在就出去?!?/br> 第四十五章 朕會改變 蔚茵也不知道為何, 就這樣一路順暢出了宮??赡?,傅元承一早就準(zhǔn)備好,她也感覺得到, 這些日子他的小心。 就是因?yàn)槎亲永锏倪@個(gè)孩子, 大概她一把火燒了清瑩宮,他也會縱容。不過這些, 也都是他想讓她留下這個(gè)孩子。 永安河上細(xì)雨朦朧, 兩岸垂柳青脆, 是一副如煙如霧的美景。 蔚茵倚在船頭,蔫蔫的用手臂撐著腦袋。離開高高的宮墻, 胸口的憋悶減輕了些, 濕潤的空氣使她的肌膚越發(fā)瑩白細(xì)膩。 “把這個(gè)喝了?!备翟凶谒磉? 手里端著一碗紅棗湯。 蔚茵還沒看見湯水已先聞到氣味兒,頓時(shí)腦仁一疼,皺著眉往前移了移。 傅元承是知道她食欲不振,盡喜歡吃些涼的東西,可這樣根本不行。別說身上有孕, 就是一個(gè)平常人也不能這么吃。 “紅棗補(bǔ)氣血,”他這些是從沈御醫(yī)那里學(xué)來的,“喝了也暖身子的?!?/br> 他很有耐心,蜷著手指試了試碗壁,溫度正相宜,不會太涼也不會太燙。 “我不要?!蔽狄饎e開臉連看不看, 心中升起煩躁。 傅元承笑笑, 側(cè)著臉去看她半面臉頰:“喝了有獎勵(lì)。” 他知她性子溫婉柔和,如今脾氣大了不少,用沈御醫(yī)的說法就是, 孕期女子情緒起伏很正常。 蔚茵不理,什么獎勵(lì)不獎勵(lì),她真的沒興趣,她現(xiàn)在更想抱著枕頭睡一覺,想著就打了個(gè)哈欠。 “真的有獎勵(lì),都不想聽聽是什么?”傅元承端著碗站起,隨后繞到她的另一面坐下,與她正面相對。 就算她脾氣再大,他也愿意去縱容。 他記得沈御醫(yī)說過,孕期女子要讓她心情舒暢,老悶在一處容易心情郁結(jié)。他想著帶她出來,心情就會暢快些。 民間又有許多特色的吃食,總有她會喜歡的。在漢安時(shí),他幾次聽她說過幾樣吃的,大抵都是甜食,也就猜出她定是喜甜。 大概是甜的吃多了,最后長成的模樣也甜甜的讓人喜歡。 “試試,加過紅糖的,很甜?!备翟杏謩窳寺?。 蔚茵不勝其煩,干脆接過那只瓷碗,一手捏住鼻子,皺著眉仰頭喝下。 “咳咳咳!”由于太急,她嗆了一口,捂著嘴咳起來。 “孩子氣?!备翟袩o奈,接過碗,又伸手過去幫她順背。 手落上她的肩,就試到她本能的僵硬,夾雜著一絲微顫。 說到底,她心底的排斥從沒有消失,只要他的靠近,她就會自然的做出反應(yīng)。 他也只是幫她順了兩下,隨后坐下來,與她中間隔著一個(gè)人的位置:“想不想去看看蔚渝?” 本還無精打采的蔚茵看向他,黯淡的眼中閃過清亮,不用問也知道,她有多想見到自己的弟弟。也是,那是她這世上最親的人。 有一瞬,傅元承是羨慕的,同樣是親人,蔚茵就可以得到家人的關(guān)心,而她為了家人也那般的隱忍,任他用這些拿捏她;他呢?他的親人全是算計(jì),利益,權(quán)勢罷了。 “阿渝,他……”蔚茵開口,舌尖留著紅棗的香氣,“陛下想做什么?” 她眼中帶著提防,他心中一痛。種什么因得什么果,他曾以家人脅迫過她,現(xiàn)在哪怕只是單純讓她去看看,她也會謹(jǐn)慎的以為他有什么目的。 “不做什么,”傅元承薄唇微動,“朕不會再動陳家,也不會動蔚家?!?/br> 蔚茵看他,清澈的瞳仁兒帶著水光:“讓我不要傷這個(gè)孩子?” 這一刻,傅元承心中生出無力。他想要好好去做,將以前的那些猙獰一點(diǎn)點(diǎn)去修復(fù)、抹平,然而沒那么容易。人是有記憶的,歡樂的事會記住,痛苦的事更加難忘。 他不就是一直恨著所有人嗎?踏著萬千尸骨走到現(xiàn)在的位子。她呢?他也給了她痛苦,她同樣不會忘記,也會恨。 “茵娘,”他看著她,心中思忖著到底要如何說出口,因?yàn)樵谝舛兊锚q豫,“朕會改變。” 蔚茵眉間蹙了下,突然聽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。 “我,”傅元承送出一口氣,眉眼染上雨霧,清潤了那張淡漠的面容,“你愿意等我一下嗎?” 他愿意改,也會去學(xué),學(xué)著怎么去愛人,學(xué)著正常人的感情。他十歲才開始學(xué)習(xí)寫字讀書,現(xiàn)在二十歲學(xué)著去愛,不會太晚的,只要她愿意看他一看。 雨絲敲打著船篷,船底的水聲輕緩,船頭這處陷入詭異的安靜。 兩人相視,最終蔚茵先撤離了視線,轉(zhuǎn)而去看河中的漣漪。 對于傅元承的話,她心中嘆了一聲,走到今日地步已經(jīng)進(jìn)入死局,他憑什么以為還能解開? “那陛下會放手嗎?”她問,聲音淺淺淡淡沒有情緒。 傅元承唇角抿緊,心底的聲音告訴他不會放手,永遠(yuǎn)不會。她是他唯一喜歡過,且想一輩子珍視的人,如何放手? “茵娘,等朕一年?!彼砷_緊握的手掌,看著她一字一句,“我若還是那么壞,你就離開,我……” 胸口悶得發(fā)疼,眼尾逼出淡淡暈紅,他極力壓下心中的駭浪翻滾。 “我,不會再強(qiáng)留你?!?/br> 幾個(gè)字很輕,仿佛被風(fēng)雨一吹就會消散。然而蔚茵聽清了,呼吸在此刻停滯,視線里的水波越來越模糊。 她轉(zhuǎn)臉去看他,對上了他的視線。她到底熟悉他,看出了他的強(qiáng)忍,以及眼底泄露出來的占有欲。這樣的他,真能信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