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與梨花同年歲 第20節(jié)
“無妨,”謝斐另起一個話頭,“這一個月也到了淳熙帝的限度,過不了多久自會有動靜了?!?/br> 第25章 可憐 謝斐所料不錯,三日后,他們便接到了淳熙帝的懿旨,宣謝斐和六皇子慕容明入宮覲見。 慕容明雖說虛歲已滿八歲,但是幼時腦子受過傷,神智十分懵懂,在南楚皇室向來不受待見,性子膽小懦弱,進(jìn)了大燕皇宮,見得這陌生的巍峨宮殿,早已雙腿發(fā)軟,緊緊挨著謝斐,半天才邁出一步。 若是平時,謝斐對他向來不假辭色,慕容明自然不敢挨近他,可是當(dāng)下只有他一個熟人,和北燕的人相比,慕容明心里還是更親近他些。 畢竟是南楚的六皇子,謝斐再不快,也只能忍著,任由他扯著袖子,亦步亦趨進(jìn)了大殿。 大殿上百官俱在,謝斐目不斜視,不卑不亢依照北燕的禮儀向淳熙帝行了禮。 淳熙帝端坐在龍椅上,目光如炬,上下打量匍匐在殿下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。 據(jù)這些時日看守的人所言,謝斐同六皇子老老實(shí)實(shí)在驛館中待著,既未出門也未與旁人接觸,平日里言行也還算規(guī)矩,淳熙帝這才接見了他們,原想經(jīng)過這一月的軟禁,二人必如驚弓之鳥一般惶恐不安。 可是眼下所見,那六皇子自是不消說,智障小兒罷了,本就是南楚的棄子,但是這謝斐,雖然也面露恭敬之色,但舉止之間卻絲毫不見慌亂,目光堅(jiān)定,也未四處游移。 淳熙帝二十二歲登上龍椅,這二十多年來所見之人如過江之鯽,早就能洞穿人心,只一眼,他心里就料定這謝斐不是平庸之輩。 有些狼便是披上了羊皮,偽裝的再好,眼神也騙不了人,這謝斐分明就生了一雙狼崽的眼睛。 這樣的兒子,謝虢居然也舍得當(dāng)做棄子。 有點(diǎn)意思,劉禪微微頷首,一旁的禮官即喚二人起身。 劉禪在打量謝斐的同時,謝斐也在不動神色地打量這位以一己之力,中興北燕二十年的淳熙帝。 劉禪今年四十六歲,正值壯年,以他在外的威名,謝斐原以為能看見一個精力充沛的盛年皇帝,可是龍椅上的淳熙帝卻滿頭白發(fā),面色發(fā)虛,瞧著不是能久活之相,只有一雙眼睛,熠熠生輝,能看得出上位者的煊赫氣勢。 不過一瞬,謝斐便垂下眼睛,心中隱隱盤算,看來北燕的太平日子怕是不長了…… 淳熙帝倒是沒有怎么為難二人,只略略講了幾句場面事宜,謝斐一一應(yīng)了,太子劉琛在一旁卻多說了幾句譏諷之言,謝斐也未反駁。 六皇子慕容明自上殿來一言未發(fā),只顧著瑟瑟發(fā)抖,被劉琛恐嚇了幾句,竟然當(dāng)朝尿濕了褲子。 “哈哈哈哈哈……”文武百官莫不笑出聲來,心中對這南楚質(zhì)子更是存了輕蔑之心。 “太子殿下還是放過這黃毛小兒罷,不過區(qū)區(qū)稚子,還是放他回去換條褲子的好?!北毖嗨幕首觿仔χf道。 四皇子都這般說了,誰還會自降身份,同一個尿褲子的小兒計(jì)較。 不多時謝斐和慕容明便出得宮來。 淳熙帝特賜了他們一處院子居住,還給謝斐安排了一個文林郎的八品官職。 “父皇真是越發(fā)會揶揄人了,給南楚大司馬的嫡子一個八品文職,還得讓他日日去大內(nèi)點(diǎn)卯當(dāng)值,一路上遇到誰都得行禮,這把軟刀子可是割得人rou疼?!眲㈣⌒呛堑卣f。 “謝斐此人最是桀驁不羈,在南楚向來狂妄得緊,眼下竟然能忍下這般恥辱,當(dāng)值月余,沒讓人挑出絲毫錯處,真是讓人訝異,這般城府胸襟,以往倒是我小瞧此人了,太子殿下日后恐怕得多加提防?!?/br> “欸,師兄多慮了,他謝斐即便是頭猛虎,如今也沒了牙齒,何必放在心上,全當(dāng)個笑話罷了。” “表兄可真是一如既往地胸有成竹啊,”一道清冷的女聲從門外響起,“但愿這世事都像表兄所想的這般簡單才好,如此還需要謀劃什么,待的皇姨父百年之后,表兄高高興興登上帝位即可。” 劉琛早就下過令,景川郡主進(jìn)東宮無需任何人通報,是以徐晗玉如入無人之境般便踏進(jìn)了書房。 “表妹今日怎么有空過來,”劉琛和煦地說,心里雖然有絲被嗆的不快,但是絕計(jì)不敢在徐晗玉面前表露出來。 “對了,這位是我?guī)熜掷钋鍝P(yáng),說起來你們在南楚早就相熟了,兩位都是聰明人,也無需我多介紹了,在南楚多虧了你們的一番籌謀,我才能……” “表兄說的什么糊涂話,”徐晗玉打斷劉琛,“一來,我同這位先生今日第一次見面,何來相熟一說,二來我自幼養(yǎng)在深閨,最遠(yuǎn)也就回過蘭陵老家,何時又去過南楚了?!?/br> 李清揚(yáng)也趕緊行禮,“在下參見景川郡主,早就聽聞景川郡主風(fēng)姿不凡,今日一見,果然如此。” 劉琛愣了一瞬,哈哈大笑,“沒錯沒錯,倒是我糊涂了,你二人今日乃是第一次相見!來,表妹,我向你引薦一番,這位清揚(yáng)先生可和我?guī)煶鐾T,俱是單宇老人門下弟子,我福薄,只在師父門下待了兩年,師兄是自小長在師父膝下的,當(dāng)真是文武雙全,計(jì)謀無雙?!?/br> 徐晗玉微微帶起笑意,“既然這位清揚(yáng)先生如此人才,表兄打算給他安排個什么職位好呢?!?/br> 這話卻問倒劉琛了,李牧利用謝騰策劃了邊防圖一事,事情敗露之后一路逃回北燕,近日風(fēng)波漸止才投奔到東宮。 劉琛自然有心欲給他高官厚祿,但是這樣一來,豈不是坐實(shí)了他勾結(jié)繡衣門,盜取南楚邊防圖一事,南楚必然將全部怒火撒到他身上,搞不好還給了劉勛可趁之機(jī)??扇羰呛翢o表示,對李牧這里又不好交代,總不能讓謀士寒了心…… 是以徐晗玉這樣一問,一時之間他竟回答不上來。 徐晗玉心中冷笑,劉琛此人做事優(yōu)柔寡斷,畏首畏尾,從上次泉州把她拋給顧晏一事便可看出,若不是她沒有更好的選擇,真是不想扶這灘軟泥。 不過軟泥也有軟泥的好處,比起硬骨頭可是好拿捏多了。 “若表兄一時拿不定主意,我這里倒是有一個想法,清揚(yáng)先生既是單宇老人門下,文武雙全,軍機(jī)參謀一職是再適合不過了。眼下南楚邊境已平,東吳卻盤踞錦州虎視眈眈,我軍正缺一個足智多謀的軍師,表兄何不寫封薦信,由安國將軍推舉先生到東路軍中任職,如此先生有了安生之所,表兄在東路軍中也有了耳目,等他日平定了東吳的隱患,清揚(yáng)先生回到朝中加官進(jìn)爵不是應(yīng)有之義嗎?” 徐晗玉此計(jì),既給了李清揚(yáng)不低的權(quán)職,又將他安排到東邊,遠(yuǎn)離南楚,還給他劉琛在東吳邊上安上一只眼睛,可謂一時三鳥。況且現(xiàn)下許了李清揚(yáng)日后的加官進(jìn)爵,他必然對自己更加忠心耿耿,盡力為自己謀劃,實(shí)在是妙計(jì)。 劉琛聽完之后,喜笑顏開,“表妹說的是,就按表妹說的辦,師兄可還有何異議?” 李牧早就和徐晗玉通過氣了,此計(jì)自然正落他下懷,有何不應(yīng),連忙下跪謝恩。 事不宜遲,劉琛當(dāng)即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推薦信,李牧領(lǐng)了之后再表謝意,退下不提。 臨走之時,李牧暗中瞧了徐晗玉一眼,眼中真正流露出感激與贊嘆之意。憑借徐晗玉的胸襟和才能,若她是男兒之身,便是推翻劉氏,自己做這皇帝又有何難,若果真如此,他李牧定當(dāng)做第一個誓死追隨之人。 可惜徐晗玉是個真真切切的女兒身,對于李牧的這一眼,她只端起清茶,輕輕將熱氣吹散,假作未覺。 “表妹一來,就給我解決一樁難題,實(shí)在是妙得很,”劉琛同徐晗玉相熟多年,自然知道區(qū)區(qū)李牧的這點(diǎn)小事,還勞煩不動她登進(jìn)東宮,旋即話鋒一轉(zhuǎn),“表妹此來,可是還有其他事情相商?” 徐晗玉未急著說話,待杯中茶略微涼后,喝了一口,方才緩緩說道,“表兄可還記得,我將邊防圖同和氏璧交給你時所說的話?” 當(dāng)然記得,當(dāng)時徐晗玉便叮囑過,這邊防圖及和氏璧都是能左右這天下局勢之物,雖然北燕乍得寶物,卻也要小心利用,否則一個不慎很有可能反招來禍患。 此話淳熙帝也說過一遍,沒想到徐晗玉竟然能和父皇想到一處,劉琛對這話自是記憶尤深。 徐晗玉還說,父皇必然會當(dāng)著文武百官之面,向他要一個處置之法,他也按照徐晗玉的意思提了侵襲南楚邊疆逼其割城讓地之計(jì),果然甚合上意。 “表妹何出此言,可是我有什么不妥之處?” 徐晗玉搖搖頭,“我當(dāng)時料到最后南楚一定會來和談,可是我沒有料到的是南楚這般果決,事情發(fā)展的如此順利,倒是讓我隱隱有些不安。” 王介甫也說過此話,劉琛雖然心中實(shí)在想不到南楚還能如何作妖,但是既然徐晗玉由此擔(dān)心,他不得不也有些憂心,“那依表妹所想,南楚如今有何后招?” 徐晗玉白了劉琛一眼,若她想出了南楚背后的計(jì)量,又何必說這話。 正是因?yàn)閺哪瓿蹰_始,她細(xì)細(xì)考量許久,也想不出謝虢的謀劃,這才來和劉琛商量。 “丞相也說他想不出來,我看啊你們兩個聰明人想了如此久都沒有結(jié)果,那就說明此事沒有什么大問題。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,他謝虢可能就是料定他這般雷厲風(fēng)行,果斷妥協(xié)能惹來你們的猜忌懷疑,誤會他有后招反而裹足不前,這樣他才有機(jī)可尋,有圖可謀?!?/br> 劉琛這番話也不是沒有道理。 徐晗玉微微嘆口氣,“還是不糾結(jié)此事了,兵來將擋水來土掩,且看南楚下一步行動吧。” 劉琛點(diǎn)點(diǎn)頭,不妨徐晗玉一臉笑意看著他,劉琛驀然有些發(fā)虛,他這個表妹表面像個菩薩一樣,實(shí)則心里面一肚子壞水,她這模樣讓劉琛覺得她絕對又開始算計(jì)自己了。 果然,徐晗玉開口說道,“表哥這太子之位如今可算坐穩(wěn)了,馬上開春,淑妃定然又要催著你娶妻,這東宮的太子妃之位總是懸著可不是好事,不知表哥心里有何打算?” 劉琛心里犯嘀咕,不知徐晗玉突然提此事作甚,便試探著取笑道,“我這正妃這位可是一直為表妹留著,若表妹愿意,隨時可以入主東宮,想來父皇母妃不會不樂意?!?/br> 說來也奇怪,徐晗玉當(dāng)初選中與他合作,一手策劃其奪得太子之位,卻又對他不假辭色,對太子妃之位壓根沒有半點(diǎn)想法,便是他多次允諾,也總是岔開去。 其實(shí)劉琛知道徐晗玉心里沒有自己,她的眼睛長在頭頂上,可能也就英國公家的小公爺能得她高看一眼,不過劉琛毫不在意,他對徐晗玉這朵帶刺的花同樣沒有興趣,枕邊睡著這樣一個女子,倒是得時時刻刻得懸著一顆心,以恐不知道哪日自己的性命就被她給謀劃去了。 瞧他父皇就知道了,娶了端慧皇后二十年來,哪日不是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如履薄冰。 朝堂的計(jì)謀已經(jīng)夠讓人頭疼了,試問天下哪個男子回到后宅,還有心思應(yīng)付妻子的七竅玲瓏心。 但是此刻他還得仰仗著徐晗玉,不說她的玲瓏心腸能抵的他府上所有門客,就說她所受的榮寵,她在父皇面前的一句話能抵上他百句,當(dāng)年若不是她在端慧皇后面前為自己進(jìn)言,他早就被劉勛弄死了,哪還有今日。何況她還手握端慧皇后身故后留下的所有人脈,和繡衣門更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(guān)系。 劉琛不是個不知恩的人,也很懂得審時度勢,若徐晗玉真的開口要這個太子妃之位,他只能乖乖交出去。 畢竟只要她徐晗玉愿意,她可以一直是太子妃,而他能不能一直是太子可就兩說了。 這句話雖是玩笑刺探,但只要徐晗玉點(diǎn)了頭,他就得讓它成真。 然而就如之前的數(shù)次一樣,徐晗玉一口回絕了他。 “表兄說笑了,我性子倦怠的很,又才疏學(xué)淺,若當(dāng)了太子妃只怕是德不配位,不過我倒是有個現(xiàn)成的太子妃人選?!?/br> “表妹何必自謙,”劉琛松了一口氣,又略有些好奇,“我不信還有誰能比表妹適合太子妃。” “怎么沒有,我看顧濛顧子書就合適的很。” 劉琛上一刻還笑意盈盈,此刻卻攫然色變,驀地站起身子,“你什么意思?” 徐晗玉抬眼瞧他,原來他心里果然有這個人,說來好笑,劉琛這個戴慣了和煦面具的“老實(shí)人”,竟然也有被刺到色變的時候,情之一字可真是害人不淺。 “表哥反應(yīng)如此大,我便是沒有什么意思恐怕也不得不有什么意思了。” “徐晗玉你,”劉琛咬咬牙,閉閉眼穩(wěn)住心神,重新坐下,“表妹與顧子書一向不和,怎會樂意她嫁進(jìn)東宮,你這莫不是在刺探表哥?你放心,我絕無半點(diǎn)娶她……” “表哥多慮了,我不是那等小肚雞腸之人,”徐晗玉打斷劉琛的違心之話,“一向是她看不上我,我對她可沒什么偏見,何況我馬上就要做她嫂子了,都是一家人,等她再嫁進(jìn)東宮,那可是親上加親的事?!?/br> 劉琛微微捏緊拳頭,沒想到他如此小心行事,還是讓徐晗玉看出了端倪,“表妹,你我都清楚,現(xiàn)在的東宮就是個靶子,這太子妃之位更是個燙手山芋,誰坐在這個位置日子都不會好過,既然你是真心要嫁進(jìn)英國公府,又何苦將顧晏的親meimei推進(jìn)這個火坑?!?/br> 是不是真愛到底不一樣,沒想到劉琛不聲不響,對顧子書竟然用情至此。 “表哥方才都舍得將我推入火坑,她顧子書是顧晏的meimei又不是我meimei,我有什么舍不得的。英國公世代簪纓,家風(fēng)良好,顧子書又是北楚有名的才女,聲譽(yù)傳遍天下,這般人品家世,再由我美言幾句,你說姨父會不會同意呢?” 劉琛面沉似水,思量再三,還是放軟了態(tài)度說道,“阿玉,算我求你,莫開這個玩笑,泉州一事我將顧子寧拉入局中是我不對,這事我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,日后你若有何吩咐,我自是莫有不從。” 繞了半天,總算說到點(diǎn)上,“呵,表哥終于不和我繞圈子了,既然你都這么說了,我也懶得cao這個閑心,反正太子妃的位置有的是人會籌謀,正如你所言,這個太子妃不是誰都坐的穩(wěn)的,我等著看戲就是?!?/br> 說罷,徐晗玉施施然起身,微微俯身行了個禮,“不多叨擾表哥了?!?/br> “表妹,”劉琛突然叫住她,“你當(dāng)真要嫁給英國公家那小子不成?” “這與表哥無關(guān)吧。”徐晗玉閑閑說道。 “是與我無關(guān),我只是有些可憐謝斐罷了,他如今的境遇比之在南楚時可謂天上地下,前日里有幾個浪蕩的官家子把他堵在宮門口好一頓羞辱,聽說還讓他下跪?qū)W狗吠……” “表哥何故跟我說起這個,”徐晗玉轉(zhuǎn)身,微微露出一些疑惑之色,“他謝斐乃是敵國質(zhì)子,我們北燕人不羞辱難道還要禮遇不成?” 劉琛細(xì)細(xì)端詳了片刻徐晗玉的面色,果真看不出絲毫憐憫不忍,便笑道,“是我糊涂了,原以為表妹經(jīng)過……蘭陵那一遭,心思軟了些,對這謝斐可能多少會有些憐憫,現(xiàn)下看來是我庸人自擾了?!?/br> 徐晗玉便也敷衍笑笑,轉(zhuǎn)身走了。 謝斐落到今日,還不是拜這女人所賜,轉(zhuǎn)眼她卻要?dú)g歡喜喜嫁給別人了,劉琛搖搖頭,這女人果然是那玉菩薩,沒有心的。 徐晗玉出得東宮,面無表情上了馬車,秋蟬將車簾落下,回頭一瞧,卻訝然出聲,“郡主,你的手怎么了?” 徐晗玉低頭,慢慢將手松開,不知何時,她竟然將手捏的這般緊,指甲都刺破了皮rou,而她卻渾然未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