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清冷的日光斜斜地照進(jìn)來，在墻邊映出破碎的光影，模糊不清。

    蔣正德激動地張了張嘴，似乎想要辯駁什么，可他的喉嚨像堵住了一樣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
    最后，他不堪重負(fù)般低下頭去，嘴唇劇烈地顫抖著，不敢看厘央的眼睛。

    厘央吸了下鼻子，聲音里夾雜著哭腔，“我曾經(jīng)跟小樹說‘人心總是偏的，這個多一點(diǎn)，那個就要少一點(diǎn)’，可是我現(xiàn)在才明白，不知不覺您已經(jīng)偏了太多?！?/br>
    蔣正德頹然地佝僂著背，一瞬間蒼老了很多。

    “小樹吃東西不挑，雖然喜歡穿裙子，卻也不挑穿什么款式，他很好養(yǎng)的?！崩逖牒粑暫苤?，聲音漸漸哽咽，她抬起被淚水浸濕的眸子，望向蔣正德的眼中帶著幾分恨意，“可即使是這樣，您也沒有養(yǎng)好?！?/br>
    蔣正德像是被刺痛了一樣，喉嚨里發(fā)出一聲絕望的悲鳴。

    門口傳來腳步聲，朱春燕領(lǐng)著蔣男回來，看到他們的模樣，站在門邊不敢進(jìn)來。

    厘央最后看了一眼蔣正德，轉(zhuǎn)身往外走，路過朱春燕和蔣男，她看都沒看他們一眼。

    她紅著眼，咬著牙，嗓子啞得不像話，“不過您放心，小樹會生活的很好，一定會成長的比你們想象的還要優(yōu)秀?！?/br>
    她知道，蔣樹不會自暴自棄，也不會被打倒，雖然她看不到，但他一定會在某個地方很好的生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曾經(jīng)色彩繽紛的十三巷，好像一息之間變成了荒野，厘央站在巷口，眼里再無色彩。

    她全身脫力地回到房間里，孫奶奶和孫萬峰都不在，孟希也還沒有回來，屋子里靜悄悄的，很暗、很靜。

    她一步步走到床邊，腳步一下子頓住。

    她之前借給蔣樹穿的短袖和裙子，疊得工工整整的放在她的枕頭邊。

    上面放著一張紙條——再見，小央。

    原來他有跟她告別。

    厘央膝蓋一軟，跪在床邊，把臉埋到衣服上，終于崩潰，泣不成聲。

    蔣樹把她的裙子保護(hù)的很好。

    她卻沒有保護(hù)好他。

    第23章 五年后

    五年后, 宜城。

    午后的咖啡廳里一片靜謐，響著淡淡的鋼琴聲。

    服務(wù)員端上兩杯飲品，擺到厘央和鞠怡遙面前的桌子上，然后離去。

    鞠怡遙喝了一口咖啡, 抬頭看向?qū)γ娴睦逖搿?/br>
    厘央穿著純白的襯衫連衣裙, 長發(fā)扎在腦后, 露出巴掌大的小臉, 干凈又漂亮, 甜美中帶著一絲干練。

    鞠怡遙叩了叩她面前的電腦, “實(shí)習(xí)期而已, 用這么拼嗎？”

    厘央打完最后一個字，扣上電腦, 扔到旁邊的椅子上，“我不能輸?！?/br>
    “跟誰比, 孫萬峰？怎么說他也比你早工作三年，在電視臺有一定基礎(chǔ), 你剛來實(shí)習(xí)就想打敗他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?！本镶b搖了搖頭，抿了一口咖啡，“也不知道你跟他是什么仇什么怨，自從入行以來就一直跟他針鋒相對?！?/br>
    她跟厘央是大學(xué)同學(xué), 現(xiàn)在在同一家電視臺工作, 厘央在社會新聞部, 她在娛樂部，平時工作繁忙，只有午休時候才有時間一起出來喝杯咖啡。

    認(rèn)識這么多年，她只知道厘央跟孫萬峰有仇, 卻不知道這仇是怎么結(jié)的。

    厘央低頭喝了一口桃子汽水，輕輕抿了抿紅潤的唇，沒有說話。

    “你就這么喜歡喝桃子汽水？從大學(xué)喝到現(xiàn)在也沒見你喝夠。”

    厘央晃了下玻璃杯，冰塊碰撞，泛起氣泡，她看著淡粉色的液體，輕聲說：“喜歡，喜歡很久了。”

    她眼中涌動著鞠怡遙看不懂的情緒。

    鞠怡遙手機(jī)響了一聲，她點(diǎn)開信息看了看，神色無奈，“又一個想追你的，我們部門小李跟我要你的手機(jī)號，給不給？”

    厘央直接搖頭。

    鞠怡遙抬頭看她，“你知道小李是誰么？”

    “不知道?！崩逖朊黠@沒有絲毫興趣。

    “那你拒絕的這么快，你連他的長相、性格、工作能力都不知道，怎么就知道自己不喜歡呢?！本镶b覺得不能理解，苦口婆心地勸，“央央，從大學(xué)到工作，這么多人追你，你就沒有能看上眼的嗎？”

    厘央人長得甜美，性格也好，除了孫萬峰外，從來沒見她討厭過誰，她走到哪里都受歡迎，可這些年卻一直單身，從來沒有談過戀愛。

    厘央捋了一下頭發(fā)，還是搖頭。

    嘗過心動，方知不心動的樣子，她也沒辦法騙自己。

    這些年來，厘她再也沒有遇到過讓她悸動的男生，也從未生出過那樣緊張無措的情緒。

    也許心里藏著一個人，其他人就進(jìn)不去了。

    鞠怡遙一陣無力，“長著一張招蜂引蝶的臉，偏偏有一顆清心寡欲的心?！?/br>
    厘央輕笑，“哪有你說的那么夸張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你跟我說說，你到底想要找一個什么樣的？”

    厘央咬了下吸管，安靜了一會兒，說：“長得帥。”

    “細(xì)心?！?/br>
    “脾氣好……”厘央頓了頓，慢慢斟酌著說：“也不用太好?！?/br>
    鞠怡遙攪著杯里的咖啡，若有所思地看著她。

    “得比我高一個頭?！?/br>
    “還有……”厘央笑了一下，睫毛垂下，十分輕軟，“穿女裝要好看?！?/br>
    鞠怡遙手指頓住，差點(diǎn)以為自己聽錯了，“……什么？”

    厘央攤下手，“沒了?！?/br>
    鞠怡遙擰眉看了厘央一會兒，“央央。”

    “嗯？”

    鞠怡遙輕聲說：“我第一次知道你心里藏著一個人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恰好響起的鈴聲幫厘央遮掩住了那一瞬間的慌亂，她接電話的時候，手機(jī)掛飾搖來晃去，是一顆綠油油的常青樹。

    掛斷電話，她匆匆忙忙站起身，“有采訪，江哥讓我現(xiàn)在過去，我先走了?！?/br>
    作為記者，他們早就習(xí)慣了這樣的突然狀況。

    鞠怡遙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目送著她走遠(yuǎn)，心中不由好奇能讓她喜歡這么久的男生究竟是什么樣。

    采訪車停在對面樓下，厘央上了車，看到孫萬峰坐在車?yán)?，上車的動作微微頓了下。

    她神色冷淡下去，把東西放到后座，找了個離孫萬峰最遠(yuǎn)的位置坐下，跟其他人打了聲招呼，唯獨(dú)略過了孫萬峰。

    江津成坐在前面副駕駛的位置上，厘央平時跑新聞一般都跟著他，他是個老好人，今年四十多歲。

    他回頭對厘央笑了笑，解釋道：“我們接到通知，景普區(qū)有人要跳樓，你在路上準(zhǔn)備一下采訪內(nèi)容。”

    厘央從來不掩飾自己對孫萬峰的厭惡，所以部門里多多少少知道她跟孫萬峰關(guān)系不好。

    江津成也知道，所以又解釋了一句，“小孫正好有時間，跟我們一起去采訪?！?/br>
    孫萬峰已經(jīng)在臺里工作幾年，他這個人最擅長溜須拍馬，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是小組長，幾乎跟江津成平起平坐，只是資歷不如江津成，得叫江津成一聲前輩。

    江津成跟孫萬峰相反，他平時跟同事都是能幫就幫，但在領(lǐng)導(dǎo)面前卻不會做人，升職困難，現(xiàn)在都快退休了還在帶新人，不過他整天樂呵呵的，倒不是很在乎職位高低。

    厘央進(jìn)了新聞部后就一直跟著江津成，孫萬峰仗著自己比厘央早進(jìn)臺里，沒少找厘央麻煩，都是江津成在護(hù)著她，幫了她不少忙。

    孫萬峰經(jīng)常喜歡搶新聞，這已經(jīng)不是第一次公開開搶江津成這一組的新聞了，不過江津成向來不計(jì)較這些。

    孫萬峰帶著副眼鏡，轉(zhuǎn)頭對厘央虛偽地笑了笑，“厘央，姜老師身體怎么樣？我最近工作忙沒有時間去看望他，改日一定登門造訪。”

    厘央聲音透著冷意，“我爸身體好得很，倒是你左右逢迎，小心身體吃不消?！?/br>
    孫萬峰最近在追娛樂部部長的女兒，聲勢浩大，天天送花，弄得人盡皆知，他一直不喜歡新聞部，想去娛樂部，畢竟娛樂部接觸的都是明星名流，而新聞部要接觸的大多數(shù)都是普通老百姓，可厘央昨天剛撞見他和公司的女同事在茶水間里舉止親密，有說有笑的。

    孫萬峰知道她昨天看見了，卻沒有太心慌，只看了她一會兒說：“厘央，你以前不是這樣的?！?/br>
    他語氣里帶著幾分懷念，“我以前去你家找姜老師，你從來都是彬彬有禮，笑臉相迎，有一次還進(jìn)書房給我們送水?！?/br>
    “哦。”厘央微微一笑，把照相機(jī)掛到身上，“以前年紀(jì)小不懂事，現(xiàn)在才明白，對你這種人就該這樣?！?/br>
    車?yán)锏臍夥找凰查g降到冰點(diǎn)，孫萬峰面色陰沉的盯著厘央。

    這五年來，厘央從未給過他好臉色，處處跟他針鋒相對，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。

    事情過去五年，他覺得早就該過去了，可厘央就是不肯放過他。

    車開到地方，厘央拉開車門，直接下了車。

    這里小區(qū)老舊，樓下密密麻麻站滿了圍觀的人，堵得水泄不通，車進(jìn)不去。

    厘央擠進(jìn)人群，抬頭朝樓頂看去，樓頂坐著一個女人，因?yàn)闃怯辛鶎痈?，相距甚遠(yuǎn)，厘央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女人低著頭在哭，身后站著勸說的警察。

    她走到人群前面，拿起照相機(jī)，對著女人的方向調(diào)整焦距，鏡頭不斷拉進(jìn)，看清楚女人的長相后，她動作微微一頓。

    對方有喉結(jié)。

    不是女人，是男人。

    男人看起來年紀(jì)不大，穿著一條黑色緊身裙，頭上帶著大波浪假發(fā)，臉上畫著艷妝，現(xiàn)在妝容已經(jīng)哭花了，看不清長相如何。

    厘央遲疑地拍了幾張照片，男人看起來纖細(xì)瘦弱，比一般的男人要瘦弱，哭的有些可憐。

    其他人陸續(xù)趕了過來，江津成動作迅速，很快打聽好了男人的身份，低聲告訴他們，“想跳樓的男子名叫朱韞，是這棟樓里的住戶，聽說是做主播的，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，已經(jīng)在樓上待一個小時了，現(xiàn)在他母親和jiejie都上去了，正在勸說他。”

    孫萬峰抬頭看了一眼樓上的朱韞，回頭告訴攝像師，“不知道能不能勸下來，如果沒勸下來，一旦他跳了，就要抓住機(jī)會拍照，絕不能錯過任何一個鏡頭，還要留意群眾，如果有群眾幸災(zāi)樂禍，一定要拍下來，都是可以吸引眼球的點(diǎn)。”

    厘央往旁邊走了兩步，沒有將相機(jī)放下，一直注視著鏡頭里的朱韞。

    似乎有人在跟他說話，他轉(zhuǎn)過身看著身后的方向，不知道在說些什么。

    過了一會兒，勸說他的人成功地轉(zhuǎn)移了他的注意力，警方趁著他不注意，從天臺的另一個方向一點(diǎn)點(diǎn)靠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