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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落雙枝 第27節(jié)

    這還是以前那個(gè)要親親摸摸的蕭祁頌嗎?

    她極其疑惑。

    可眼前的少年郎并不打算與她坦言,只將她裹緊了道:“夜里涼,你別受寒了,早些睡吧?!?/br>
    說罷,便朝門口邁步。

    “你不陪我嗎?”她連忙出聲叫住他,“你明明昨夜都陪我一起睡的.”

    他沒回頭,只開口說:“阿瑩,今日不行,我下次再陪你?!?/br>
    說完便直接推門離去,連再開口的機(jī)會(huì)都沒給她。

    看著消失在門口的背影,卜幼瑩嘟起唇,坐在榻上垂首低眉。

    她身上還卷著蕭祁頌披給她的被褥,里面空蕩蕩一片,白雪紅梅一覽無余,他竟然頭也不回地走了?

    這讓她的自尊心不免有些受挫。

    她并不知祁頌是因何原因而拒絕自己,他始終未曾說出口,可她隱約覺得,并非是自己的問題,而是祁頌他.

    似乎有什么心事。

    同一間浴室里,卜幼瑩沐浴過后的熱氣還未完全消散,薄薄的一層朦朧白霧下,蕭祁頌光著勁碩的上身,給自己當(dāng)頭澆了一瓢冷水。

    他差點(diǎn)就忍不住了。

    若是再離開得晚一些、若是她再說得多一點(diǎn)、若是她拉住了自己的手,那他真的會(huì)忍不住…

    他是習(xí)武之人,視力極好,哪怕轉(zhuǎn)身不過一瞬,也足夠他將阿瑩看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若說他不動(dòng)心,那自然不可能。

    愛情永遠(yuǎn)伴隨著欲.望,從他愛上她的那刻起,他對(duì)阿瑩就有了欲.望。

    如若可以,他比阿瑩更想與她做真正的夫妻,做融為一體的夫妻,可是他不能。

    至少,現(xiàn)在不能。

    蕭祁頌閉上眸,又給自己澆了一瓢冷水。

    許是嫌這一瓢一瓢的太慢,根本滅不了火,他干脆將整桶水舉起來,從自己頭上傾瀉而下。

    春日的夜晚仍余幾分寒涼,滿桶的冷水流淌過每一處灼熱的肌膚,終于讓他那顆如同被炙烤的心稍稍平靜了些。

    長(zhǎng)夜寂寂,他一直待到了后半夜才完全冷靜下來,隨后便回到自己房中,也進(jìn)入了夢(mèng)鄉(xiāng)。

    .

    昨夜過后,卜幼瑩因了自尊心受損,難免對(duì)他有些生氣。又因?yàn)樗娺^自己的身體,便也不免有些羞怯。

    兩種情緒交雜在一起,導(dǎo)致她一整日都沒怎么理蕭祁頌,干脆自己戴上帷帽,出門去將谷霖縣逛了一遍。

    這是她第一次離家這么遠(yuǎn)。

    一開始,她對(duì)鎮(zhèn)上的一切都很好奇,尤其是那些來來往往的江湖人士。

    每當(dāng)有一個(gè)江湖人路過身邊,她便將帽簾掀開一條縫隙,露出一只眼睛悄悄觀察他們。

    除了這些江湖人之外,她對(duì)街上穿著各種各樣民族服飾的人也很好奇,他們的打扮都十分新奇特異,她從未見過。

    可到了第二日,她卻明顯興致缺缺。

    因著她在街上看見一位將孩子頂在肩上的父親,他身邊還牽著自己的妻子,三人有說有笑地并肩而行。

    那時(shí)她看得出了神,自言自語地嘟囔著:“小時(shí)候爹爹也會(huì)讓我騎在他肩上的.”

    等回到家里,卜幼瑩便不怎么說話了,吃飯也只寥寥吃了幾口便說飽了。

    蕭祁頌問她怎么了。

    她便主動(dòng)破冰,縮進(jìn)了他懷里,說:“祁頌,我想我爹爹和阿娘了?!?/br>
    來這里之前,蕭祁頌讓自己身邊的衛(wèi)戎留在了上京城,幫他留意皇宮和相府里的動(dòng)靜。

    昨日收到來信說一切正常。

    至少明面上,沒有任何追兵在搜捕他們。

    于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,他便將這個(gè)消息告訴了她,可說完卻仍不見她高興起來。

    卜幼瑩聽著他的心跳聲,沉默良久,隨后問了一個(gè)他從未考慮過的問題——

    “祁頌,等我們死后,爹爹阿娘真的會(huì)平安無事嗎?”

    他一愣,一時(shí)竟不知該如何回她。

    默了須臾,只能安慰道:“會(huì)的,我父親不是狠心的人?!?/br>
    “是嗎?”

    她半闔著眸,雙眼失焦地望著某處,輕聲道:“可若是爹爹阿娘看見我的尸首,萬念俱灰之下,隨我一起去了怎么辦?”

    今日在街上看見那一家人,她頓時(shí)便想到了自己的父母。

    在因?yàn)榛槭卖[翻之前,他們對(duì)她也曾是千嬌百寵的,只要是不過分的事情,幾乎都是順著她的心意。

    于是那一刻她忽然明白,孩子與父母之間,其實(shí)最難以割舍對(duì)方的是孩子。

    因?yàn)闊o論父母如何傷害孩子,孩子始終會(huì)對(duì)他們抱有一絲希望,總會(huì)念著他們對(duì)自己的好,而將他們的壞抵消一遍又一遍,就像自己此刻一樣。

    看著她逐漸泛紅的眼眶,蕭祁頌捧著她的小臉,低頭在她眼皮上輕吻了一下。

    隨即問道:“阿瑩,你是不是舍不得他們,不想殉情了?”

    她沒有否認(rèn),但也沒有承認(rèn),只說:“我只是一想到,他們看見我尸首時(shí)悲痛的樣子,我就覺得心里疼得緊?!?/br>
    這世上最悲哀之事,莫過于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。

    任誰家做兒女的都不想看到這一幕。

    因此他沒再說什么,只將她抱得更緊了些,哄孩子似的輕輕拍打著她的手臂。

    兩人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姿勢(shì),直到夜里各自回房歇息。

    到了第三日,此時(shí)離欽天監(jiān)定下的成婚日期已不到兩日。

    卜幼瑩原想去問問祁頌,今日可有上京城的消息,于是一邊叫著他的名字,一邊推開了書房的門。

    卻不想她推門推得急,恰巧撞見蕭祁頌神色略微慌張地正將紙揉成一團(tuán),然后拿了下去。

    不對(duì)勁,很不對(duì)勁。

    她面容嚴(yán)肅的盯著他,問道:“你藏的什么?”

    他一貫是不會(huì)說謊的人,下意識(shí)便移開了眼神:“沒什么,寫廢的紙罷了?!?/br>
    “若只是寫廢的紙,那你用得著藏嗎?”她不信他的說辭,朝他走了過去,“是不是衛(wèi)戎的來信?你給我看看?!?/br>
    說著,便攤開了手。

    可蕭祁頌并不打算給她。

    他站起身,單手轉(zhuǎn)過她的身體往外推,道:“不是他的信,阿瑩你別問了嘛,先出去,我等會(huì)兒再去找你?!?/br>
    卜幼瑩哪是這么容易就能被打發(fā)的,她迅速轉(zhuǎn)過身,伸手便往他背后掏去。

    但他到底是習(xí)武之人,反應(yīng)極快,一個(gè)側(cè)身便躲掉了她的“突襲”。

    “蕭祁頌!”她有些急了,“現(xiàn)在連你也有事瞞著我了是嗎?”

    少年背著手站在她面前,眼眸低垂,被半遮住的眸子有些哀傷,像個(gè)犯了錯(cuò)的孩子一樣。

    她再次攤開手,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吐字:“給我?!?/br>
    聞言,他抬眸看向她,眸子里的哀傷更重了:“阿瑩,你真的要看嗎?”

    卜幼瑩毫不猶豫地點(diǎn)了下頭。

    隨即,一張寫著“遺書”兩個(gè)大字的信紙,遞到了她手上。

    墨字映入眼簾的一瞬,她忽覺自己的雙腳灌了鉛似的,將她死死釘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再往下看,簡(jiǎn)直每一個(gè)字都如利刃般劃在她心上,字字泣血。

    —“爹,娘,兒子不孝,忤逆父母私自帶阿瑩遠(yuǎn)走高飛。但兒子不悔,這輩子我只心系她一人,萬不能見她嫁與旁人。如今已至兩難之地,兒子別無選擇,愿以自己一人之命,換取阿瑩自由,望父親母親成全。

    爹爹,阿娘,我將血rou還給你們,也請(qǐng)你們,將阿瑩還給她自己吧。”

    啪嗒一聲,一滴淚落在上面,迅速將墨跡暈染開來。

    卜幼瑩拿著信紙的手止不住地顫抖,她抬眸望向他,眼淚啪嗒又掉了兩滴,連聲線也發(fā)著顫道:“為什么?為什么要這樣做?”

    蕭祁頌低著眸,不敢看她的眼睛:“我終歸是父親的親生骨rou,又是皇子,用我的命來換你的自由,無論是父親還是百官,都沒有理由再為難……

    他頓了頓:……瑩,這是最好的辦法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最好的辦法?!”她突然喝道。

    “你明明說,我們殉情才是唯一的辦法!你明明說只要我們死了,爹爹阿娘就會(huì)平安無事!可你現(xiàn)在又是在做什么????你在做什么?!”

    遺書被摔在他胸膛上,少女崩潰的哭泣聲愈來愈大。

    他立在那兒,喉頭被梗住似的無法言語。

    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,她心里痛得發(fā)緊,無力的拳頭不停錘打在他胸膛上,邊哭邊罵:“蕭祁頌?zāi)慊斓埃∧阏f好不會(huì)丟下我的,你明明說好的!你個(gè)騙子!為什么連你也要瞞著……

    說到此處,她淚水決堤,再也說不出話來。

    蕭祁頌只能將她抱住,任由她的淚水打濕自己的肩膀。

    其實(shí)他又何嘗不心痛,當(dāng)初從提出殉情的那一刻,他就已經(jīng)后悔了。

    他怎么舍得讓阿瑩跟著他一起去死?

    她是那樣美好,那樣熱烈,她應(yīng)該在這世間盡情綻放自己的美麗,而不是和他一起,提早枯萎落敗。

    所以那日她褪去衣衫,他強(qiáng)忍著不能要她,他不能讓她在自己死后遭人非議,不想在自己無法保護(hù)她時(shí),她卻受到傷害。

    不知哭了多久,卜幼瑩的情緒終于平靜稍許。

    她緩緩后退,雙眼通紅地質(zhì)問他:“你從何時(shí)開始有這個(gè)想法的?”

    既然已被她撞破,他自然也無需再隱瞞什么,于是坦白道:“從決定帶你走的那晚。”

    一抹震驚浮上她眼底:“你竟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