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小公子臉上一紅——少艾本意指的是美貌少女，偏他父母沒什么文化，發(fā)家之后略認(rèn)得幾個字，卻也不通文墨。給他起名字的時候胡亂翻著書，見少艾這兩個字簡單好認(rèn)，像是個好意思的詞，就拿來給他做名字。等明小公子自己知道這個詞的意思時，再想改便不大好改了，偏偏他的同窗朋友又愛拿這個名字取笑他，為此明小公子不知道同人打過多少次架。

    他脾氣上來，索性不許旁人叫他的名字。當(dāng)時明家尚未敗落，他這個小公子也有些分量，但明家落敗之后，明少艾就不能再擺小公子的譜了。

    聽楊順這樣叫，他也只是很溫順地跟著起身出來，到了酒樓門口無人的地方，才道：“楊大哥，請您吩咐?！?/br>
    楊順連忙擺手：“當(dāng)不起當(dāng)不起?！?/br>
    嘴上這樣說，但實際上楊順聽了，心里還是很有些得意的。他還記得七八年前見過一面這位小公子，那時明家還有絳山明仙子支撐，在慕家面前也很有體面。就算慕九爺見了，也要含笑相迎，像楊順這樣的管事，哪里會被明小公子放在眼里。

    想不到風(fēng)水輪流轉(zhuǎn)，如今他楊順也能被這位落魄小公子稱一聲大哥了。

    楊順輕咳一聲，道：“少艾，我也不和你繞彎子，這次我們九爺將你帶到絳山去，也是擔(dān)了風(fēng)險的，這都是看在從前的情分上，到了絳山之后，你不管做什么，都……”

    明少艾連忙道：“楊大哥放心，我知道事情輕重，絕不敢在絳山惹禍——還望楊大哥替我轉(zhuǎn)告九爺，不管成與不成，這份恩情，明家絕不會忘！”

    他這話說的妥帖，楊順聽了點點頭，又囑咐幾句，便耐不住烈日，轉(zhuǎn)身回了酒樓。臨上樓梯時見明少艾正慢慢往廳里走，心里又禁不住暗暗納罕，心想明家到底是干了什么錯事，能惹得明仙子不快，慕真人親自發(fā)話，不準(zhǔn)族中再理會明家。

    想到這里，楊順又搖搖頭，暗自笑明家人傻——倘若是他能有這樣一門尊貴的親眷，捧著還來不及，明家人倒好，居然會把明仙子惹惱。

    明少艾回到廳中，在桌旁坐下。原本說笑談天的聲音頓時短暫地一停，令不遠(yuǎn)處另幾桌詫異地看過來。

    他坐下拿起筷子，卻發(fā)現(xiàn)桌上的菜已經(jīng)被吃去大半，只剩下殘羹冷炙。

    “給你留的?！弊诿魃侔赃叺囊粋€管事剔著牙道。

    明少艾望著亂七八糟、攪成一團(tuán)的剩菜，再看看桌面上淋漓的湯汁，沒有半點食欲，只覺得胃里犯惡心。

    好在他周身的少爺脾氣早就磨去了大半，勉強(qiáng)笑著道了聲謝，從盤子里挑了個完整的饅頭，也不吃菜，只慢慢將饅頭吃完了，又喝了口茶，推說方便，起身出去。

    他剛一走，桌邊的人就冷笑道：“看見了沒有，這是嫌咱們臟呢！”

    有人打圓場：“好了好了，老王，你也少說兩句?！?/br>
    老王冷笑道：“細(xì)皮嫩rou的，還真拿自己當(dāng)個少爺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少爺嗎？”有人取笑道，“楊管事親自來叫，那不比咱們身份貴重？”

    老王輕蔑地呸了一聲：“貴重？貴重也沒見楊管事請他同桌吃飯，真要是少爺?shù)拿?，哪會跟咱們這種上不得臺面的人同吃同住?！?/br>
    他們以為明少艾走遠(yuǎn)了聽不見，但實際上，明少艾就站在廳堂后窗外，正將這些話聽了個清楚明白。

    他低下頭，咬著嘴唇，幾乎要咬出血來，拳頭幾番攥緊，最終還是頹然地放下。

    五年前，慕家突然和明家斬斷了來往，無論父兄怎么上門求見，都不肯相見。纏的久了，甚至還客客氣氣派人將父兄‘請’離了慕家附近。

    按理說家中也有幾處產(chǎn)業(yè)，慕家只是撒手不管，并沒搗亂，明老爺認(rèn)真經(jīng)營那幾處產(chǎn)業(yè)，照樣能做個富家翁。然而明少艾的父兄實在不是能守家業(yè)的那塊料，沒了慕家?guī)头?，明家產(chǎn)業(yè)頓時成了旁人眼中的肥rou，不過一兩年的功夫，家里就什么也剩不下了。

    明少艾做了十多年的明小公子，此刻才驀然驚覺，十多年的花團(tuán)錦簇原來就像一場一觸即碎的美夢，如此輕易地就散了。

    雖說家業(yè)沒了，但明家還剩下些底子。錦衣玉食的生活過不了，但靠著留下來的金銀，過上比尋常人要好的日子并不難。至少絕不會像二十多年之前一樣，連孩子都養(yǎng)不活。

    然而明家人習(xí)慣了榮華富貴，怎么可能接受從云端跌落。明老爺和趙氏早已經(jīng)忘記了當(dāng)年在小山村里的苦楚，明家?guī)讉€子女更是沒經(jīng)歷過苦日子。

    明少艾的三姐秀芳先被夫家送了回來，緊接著是明大公子的夫人提出了和離。幾番折騰之下，如今的明家，連個空殼子都剩不下了。

    直到半月之前，趙氏突然暈倒，診出了心疾。請大夫來看，已經(jīng)是藥石罔效，能活多久看天命，縱使用最好的湯藥調(diào)養(yǎng)，也延不了太久壽數(shù)。

    萬般無奈之下，明少艾想到了去絳山求藥。

    但絳山就在那里，卻不是誰都能去的。就算走到絳山山腳下，沒點真憑實據(jù)，也進(jìn)不了絳山的門。為此，明家又將剩下的那點家產(chǎn)變賣了大半，送到慕家門上，幾番哭求，慕家才勉為其難地答應(yīng)，今年去絳山的時候，帶上明少艾同行。

    ——他們自然不是貪圖明家那點金銀，而是另有盤算。

    在慕氏看來，明仙子雖然不知為何惱了明家，但畢竟是明家的女兒，尋常也就罷了，若是事關(guān)生母生死，她未必真會狠得下心不管不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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