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雁行是做過太子太傅的，該如何教導(dǎo)皇子他經(jīng)驗(yàn)是最豐富的，怪不得陛下會把這件事交給他來做，顧水鄉(xiāng)心中有幾分嫉妒，卻也能夠理解，他繼續(xù)勸道：“孟兄你應(yīng)該是很擅長寫這類文章的，我就不行了，把肚子里的這點(diǎn)墨水都倒出來也湊不出一篇來?！?/br>
    孟雁行很是疑惑，自己擅長寫《男德》嗎？顧水鄉(xiāng)從哪里看出來的？

    他竟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，還是惱怒。

    他仔細(xì)看了顧水鄉(xiāng)一眼，顧水鄉(xiāng)的表情真誠，不似作偽，他竟真是這么覺得的。

    顧水鄉(xiāng)壓低了聲音，偷偷問孟雁行：“難不成你對陛下還……”

    因四周有人，顧水鄉(xiāng)不敢把意思表達(dá)得太過明顯，孟雁行果斷搖頭。

    “那你為什么不愿意？九皇子的年紀(jì)也——”

    送孟雁行出宮的太監(jiān)咳了一聲，顧水鄉(xiāng)察覺到自己失言，連忙收了聲，再不敢提九皇子。

    孟雁行只聽到顧水鄉(xiāng)說了九皇子，心想這九皇子小小年紀(jì)就要開始學(xué)《男德》了？看來陛下這是鐵了心要辦成這件事的。

    章頌之聽了半晌，覺得孟雁行比從前更是矯情，忍不住陰陽怪氣道：“行啦行啦，孟兄他不想就不要勉強(qiáng)了，孟兄那都是寫慣了圣賢文章的人，哪里會愿意寫這些東西。”

    孟雁行自然是能聽出章頌之語氣中的酸意，他不禁再次自我懷疑起來，難道真是自己想多了，古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(jié)，若是擔(dān)負(fù)的一點(diǎn)罵聲就能換來留名青史的機(jī)會，還能讓孟家走向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輝煌，那這的確是一樁很不錯的買賣。

    三人都不在作聲，不久后出了宮，三人分開，回了各自的家中。

    而跟在孟雁行身邊的小太監(jiān)把孟雁行送回孟府后，立即回了宮將這一路聽聞一字不落與孟弗說了一遍，孟弗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她心知此事算是成了九分。

    而孟雁行回了孟府，孟夫人看他神色郁郁，肯定會詢問發(fā)生了何事，之后孟雁行便會將他們的對話半遮半掩地說與孟夫人聽，孟夫人與孟瑜不會考慮得太多，一定會勸說孟雁行答應(yīng)此事。

    在多方推動之下，這件事就成了十分，孟雁行必不可能再拒絕，明日早上他就會來宮里應(yīng)下撰寫《男德》一書。

    孟弗心中清楚陛下并不是真的想要推行《男德》，只是要借著《男德》一書，把《女誡》給禁了，她父親到最后可能要承受一些人的怒火，但因此事是陛下提出的，那些人也不敢做得太過火，最多就是耍些嘴皮子功夫，到時候孟雁行會知道該怎樣去應(yīng)付。

    待到若干年后，世人會怎樣把這件事做何種定論，也未可知。

    總之這件事算是他們擺了孟雁行一道，然孟弗心中竟生不出一點(diǎn)愧疚之意，甚至連同情也無半分，就好像如果刨除了陛下這層原因在，此事與她沒有任何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孟弗知道自己生性涼薄，或許也不是她涼薄，只是他們不需要她有太多的感情。

    不出孟弗所料，第二天一大早，孟雁行來到宮中，他跪在地上道：“陛下，草民愿為陛下撰寫《男德》一書?！?/br>
    孟弗對此很滿意，讓高公公將孟雁行扶起，為他賜座，待孟雁行一坐下，孟弗立即給孟雁行戴起高帽，道：“朕知道孟先生是有大才的，你寫出來的《男德》定然不會讓朕失望?！?/br>
    沒人不喜歡別人夸獎自己，尤其這些話還是出自自己從前的對頭口中，孟雁行感覺自己整個人仿若踩在云端上面，他連忙拱手道：“草民定當(dāng)竭力而為?！?/br>
    孟弗微微頷首道：“那便好，只是不知道孟先生要多久能將《男德》一書完成?！?/br>
    “這……”孟雁行心里也沒個底。

    孟弗道：“朕不想等得太晚，這樣吧，朕先給孟先生一個月的時間，孟先生寫個細(xì)致些的綱領(lǐng)出來，朕再看看有哪里需要改動的，辛苦孟先生了?！?/br>
    孟雁行起身道：“草民遵旨?！?/br>
    孟弗留著孟雁行在紫宸殿中用過午膳才放他離開，出了紫宸殿，孟雁行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珠，皇上的手段比他做皇子的時候可厲害太多，他有些慶幸自己早早辭了官，依著陛下的脾氣，當(dāng)年他若是一直留在朝中礙皇上的眼，不定要落得個什么下場，畢竟這幾年來朝上沒少死人。

    不過他若是能寫出一本陛下滿意的《男德》，說不定日后還有機(jī)會重回朝中。

    別看孟雁行這幾年一直老老實(shí)實(shí)在家教書，可他內(nèi)心一直渴望能得到天子的賞識，使自己的一腔抱負(fù)得到施展。

    他被迫忍耐了這么多年，眼下他可算是看到希望了。

    將《男德》的編寫工作安排好后，孟弗翻開暗衛(wèi)們送來的密報(bào)，按照密報(bào)里所說，宣王李予已將各路人馬都聯(lián)絡(luò)好，還在東南地區(qū)再次散播了謠言，說有人將要起事謀反，大概是想要跟陛下演一出聲東擊西，讓陛下出兵東南，他再聯(lián)合異族，從北疆進(jìn)軍，可惜這位王爺?shù)陌]有捂好，提前被人給知道了。

    孟弗相信李鉞的能力，即使他們沒有提前得知消息，宣王的計(jì)劃也不可能成功，但預(yù)先知道宣王的每一個動作，還是使這一出戲更多了幾分趣味。

    宣王那邊近日差不多就可以收網(wǎng)了，他憑借著自己出色的口才與從前在劉嬤嬤那里探聽到的消息，與先太子的人達(dá)成合作，先太子留下的這些人也是倒霉催的，都被陛下割了好幾茬，仍舊是不死心，被宣王三兩句的就忽悠上了賊船，這下又得被割了。

    什么時候動手，要怎么動手，這些孟弗都拿不定主意，需要再詢問一下陛下的意見，正好下午有時間，可以出宮與陛下見一面。

    暗衛(wèi)們這幾日輕松了許多，從前孟弗與李鉞兩個有點(diǎn)芝麻大的事都得讓他們?nèi)鬟f消息，皇宮侯府來來回回一天內(nèi)得跑上五六次，倒不是說現(xiàn)在他們兩個芝麻大點(diǎn)的事就不管了，而是他們直接改面談了。

    暗衛(wèi)們私下八卦，這宣平侯的頭頂是越來越綠了，可他自己整日還在那里傷春悲秋，老婆都快沒有了還一點(diǎn)都不知情。

    話說，陛下就打算這么一直追求刺激嗎？看宣平侯夫人那意思也不是對陛下沒有情意的，那陛下不應(yīng)該安排這位夫人早點(diǎn)與謝文釗和離嗎？

    他們已經(jīng)在陛下的身上學(xué)到許多討好姑娘的手段，想來陛下此舉肯定是有其他深意的，是他們太過愚鈍，不能及時領(lǐng)悟。

    暗衛(wèi)們還發(fā)現(xiàn)謝文釗府中的二姨娘最近與他身邊的小廝走得很近，他們在暗中看向宣平侯的目光更加同情，特別想知道宣平侯頭頂?shù)木G帽還能綠到哪一步。

    閑來無事的時候，這些暗衛(wèi)開了個賭局，賭最后宣平侯的頭頂會有幾頂綠帽。

    雖然不該把自己的快樂駕馭在他人的痛苦之上，但是這樣真的好快樂。

    看著謝文釗那副一無所知的蠢蠢模樣，暗衛(wèi)們感覺自己的快樂好像加倍了。

    今日的天氣不大好，天空陰沉，涼風(fēng)陣陣，晚上許是要下雨的，孟弗出宮后直接來到西郊的靶場，陛下已經(jīng)在這里等著有一會兒，他坐在一張貴妃椅上，微瞇著眼睛，像是沒有睡好，精神不大足。

    孟弗走過來，見李鉞臉色臭臭，她登時就明白過來，忍下笑意，問他：“陛下今天來月事了？”

    哎。

    陛下來月事了。

    這是多么好笑的話！

    李鉞有氣無力嗯了一聲，這不是他第一次來月事了，但依舊沒法習(xí)慣，他右手搭在小腹上面，整個人顯露出一種平日里沒有的嬌弱。

    孟弗走近兩步，在李鉞面前蹲下身，她現(xiàn)在的身材高大，這樣也沒比陛下低出太多，孟弗語氣中帶著些不易被察覺的埋怨和悔意，她輕聲說：“您該多休息休息的，早知這樣，我便不叫您出來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不行，我在侯府里看到他們更加難受?！倍铱匆娒细ツ茏屗_心一些。

    孟弗有些無奈地說了句好吧，一轉(zhuǎn)頭看到旁邊的小桌子上竟然還放了一碗雪花酪，她皺了皺眉，問李鉞：“您怎么還買這種東西？您現(xiàn)在可不能吃涼的?！?/br>
    “知——道——”李鉞故意拖了個長音，然后同孟弗解釋說，“我沒想吃，就是看著好看，給你買的?！?/br>
    他說完伸手把那碗雪花酪端到孟弗的面前，孟弗接過，垂眸看到李鉞的右手手腕處有些發(fā)青，隨口問道：“您受傷了？”

    李鉞立即把手收了回去，大聲道：“沒、沒有?！?/br>
    孟弗其實(shí)也沒看清他手腕是怎么一回事，但陛下有時候是真的很不會說謊，她直接詐他說：“您別藏了，我都看到了，讓我看看?！?/br>
    李鉞抿了抿嘴，見孟弗態(tài)度堅(jiān)決，只得老實(shí)伸出手，孟弗挽起他的袖子，那白皙的胳膊上多了一片深色淤青，第一眼看去有些嚇人，但沒傷到骨頭，不是很嚴(yán)重。

    孟弗將他袖子放下，問他：“您這是怎么傷的？”

    李鉞一五一十同孟弗說了，他昨天在花園里打拳，月事突然到訪，他沒收住力，揮拳的時候打到身后的假山上，然后他就光榮負(fù)傷了。

    “涂過藥了嗎？”孟弗問。

    “涂過了?！边@要是傷在李鉞自己身上，他肯定不會理會的，但是這傷不該出現(xiàn)在孟弗的身上。

    孟弗倒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上會不會留下傷疤，只叮囑他說：“您下回小心些，別再讓自己受傷了。”

    李鉞嗯了一聲，他也不想再在孟弗的身上留下任何傷痕。

    孟弗吃著陛下為他買的雪花酪，見陛下盯著自己看，猶豫了下，把碗放下，問他：“您肚子很疼嗎？”

    李鉞道：“倒也還好，我在北疆打仗的時候受了傷也就這樣吧。”

    這聽起來一點(diǎn)也不好。

    李鉞被派到北疆時只有十四歲，會遭到這種懲罰，除了先皇不重視他外，也有他總?cè)窍然噬鷼獾脑蛟冢细ビ行┫胍辣菹庐?dāng)年到了北疆都經(jīng)歷過什么。

    這也沒什么不能說的，然而老天實(shí)在太過配合，李鉞剛說他初到北疆的那日狂風(fēng)肆虐，利如刀割，他們這里就起了陣大風(fēng)，李鉞的故事中道崩殂，當(dāng)孟弗再抬眼的時候，就發(fā)現(xiàn)對面陛下的眼睛中竟是有了水光。

    陛下是想起了那些在北疆的往事難過了嗎。

    孟弗趕緊上前問他：“您這是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“沒事，就是沙子迷了眼睛。”李鉞本想罵一罵這賊老天的，但想到自己與孟弗不知什么時候才會換回去，又給忍了下去，他伸手就要去揉眼睛。

    孟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，無奈道：“您先別動，我給您看看?！?/br>
    李鉞哦了一聲，瞪著眼睛，乖巧坐好，孟弗又靠近他些，小心地扒開他的眼瞼。

    她這靠得好像有些太近了，他們的呼吸都交纏在一起，帶著讓人微醺的香氣，堆疊的云層間有金色日光傾瀉下來，落在她溫柔而專注的眼眸中。

    有些人在將要刮風(fēng)下雨時臉頰便會發(fā)熱，李鉞覺得自己可能也是這樣了，他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剛才不該想要罵天的。

    他抿了抿唇，抬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，孟弗察覺到他的動作，連忙低頭問他：“陛下您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李鉞仰頭對著她的眼睛，深沉地說：“阿弗，我可能是又中毒了?！?/br>
    又中毒了？

    李鉞認(rèn)真地說：“我這心跳得好像太快了?！?/br>
    第56章

    孟弗確定不了陛下的心跳加快與中毒是不是真的有某種必然的聯(lián)系，但出于對陛下身體的考慮，她還是開口問道：“要不叫個大夫過來給您看看？”

    “等一下，可能沒中毒，”陛下及時叫住她，他緩了一會兒，然后開始認(rèn)真同孟弗分析起自己的病情，他說，“可能是剛才你突然靠近我太激動了?！?/br>
    陛下自己心里也在納悶，這有什么好激動的啊。

    孟弗的睫羽輕輕顫了一顫，她沒有說話，只是定定看著陛下的眼睛，仿佛透過了這一身皮囊，看到陛下的靈魂。

    李鉞被她看得剛剛平復(fù)下來的心跳又有些躁動起來。

    他想要同孟弗說說話，但好像又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該與她說些什么。

    他絞盡腦汁地想了個從前聽過的笑話，說與孟弗聽，他一個人說了一會兒停了聲，默默看著孟弗。

    孟弗此時有些心不在焉，陛下的笑話都說完了她也不笑一笑，良久后，她放下手，后退了半步，對李鉞說：“沙子沒有了，可能還會有些難受，您不要用手去碰?！?/br>
    李鉞哦了一聲。

    風(fēng)停，一時間整個靶場都安靜了下來，天地間只剩下草叢間的幾聲蟲鳴，仿佛是在說著一些情人間絮語。

    孟弗整理好自己多余的情緒，向李鉞問道：“宣王那邊您要怎么處置？”

    她將暗衛(wèi)今日送來的密報(bào)一一與李鉞說了，宣王能找到哪些人李鉞心中多少也是有些數(shù)的，只是沒想到先太子門下還有那么多人至今都不死心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，大抵便是如此了。

    孟弗說完后，李鉞算了算日子，對她道：“等過了中秋，就讓暗衛(wèi)們動手吧。”

    給宣王兩日時間，宣王說不定還能籠絡(luò)些雜魚，李鉞倒是希望他能再多籠絡(luò)些，省得他要一次一次地抓，沒完沒了的，但愿這次能清除得干凈些。

    孟弗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將李鉞的話記下。

    李鉞上半身往前傾了傾，問孟弗：“你看起來好像有點(diǎn)不開心。”

    “沒有啊?！睘榱吮砻髯约簺]有不開心，孟弗揚(yáng)起嘴角對他笑了一笑。

    李鉞搖搖頭，伸出手，有些親昵地掐了掐她臉頰的rou，對她說：“你這笑得太假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