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之后，他再未回來過。

    憶起往事，他不禁閉了閉眼，bbzl  表情凝然不動，墨發(fā)連著衣角被風(fēng)吹起，略顯蒼涼之感。

    姜妧回眸凝視他片刻，知他重歸此處定會憶起兩位英年早逝的兄長，難免心中悲慟，不由的握住他的手，柔聲道：“三郎，天要下雨了，伯母還等著咱們回家呢，進(jìn)去吧?！?/br>
    陸綏默然半晌，方緩緩睜開眼睛，松開韁繩將她抱進(jìn)懷里，顫著聲道：“好，且讓我緩一會兒?！?/br>
    兩人靜靜相擁片刻，直至天際黑云壓頂，二人下馬朝陸府走去。

    門房仆人甫一看見陸綏激動到失語，一人將他們往院里迎，一人踉踉蹌蹌跑去稟告。

    府中一草一木皆與六年前無甚區(qū)別，陸綏未讓人引路，熟稔地帶著姜妧繞游廊過垂花門，一路靜默地來到上房。

    早已得到消息的陸清已攜母親在門口迎著，待他二人走到跟前時，陸母早已聲淚俱下，哭聲摧肝裂膽，聞?wù)邿o一不掩面落淚。

    好巧天公不作美，竟在這時下起蒙蒙細(xì)雨，陸綏牽著姜妧站在石階下，雙眸通紅，默然片刻，松開姜妧的手直直跪了下去，在地上重重磕頭。

    “孩兒不孝，讓娘cao心了……”

    陸清扶著陸母拾階而下，左右拽著陸綏的胳膊叫他起來。

    一片空濛中，姜妧凝視著陸母的側(cè)顏，她不過四十多歲的年紀(jì)，卻已白了半個頭，眼角眉梢處悄悄爬滿皺紋。

    眨眼間，雨勢越發(fā)大了。

    一行人走進(jìn)房中，各個面容悲戚，姜妧垂著眸子坐在陸綏身側(cè)，靜靜聽他們母子對話。

    不消片刻，陸母將目光挪向她，滿目慈愛：“這就是清兒常常提起的姜家二娘子吧？”

    姜妧抬眸盈盈一笑，起身福禮道：“妧兒見過夫人?！?/br>
    陸母纖細(xì)的指尖拭去眼角淚水，向她遞出一只手：“好孩子，快過來讓我瞧瞧?！?/br>
    她略一回眸，恰好迎上陸綏溫柔灼熱的目光，走到跟前，陸母攥住她的手左看右看，眼底的喜愛幾乎要溢出來了。

    “綏兒向來眼光好，當(dāng)真是個好姑娘?！闭f著話，她從腕上褪下一個煙翠金鑲玉鐲，“好孩子，這是我進(jìn)陸家時我婆母送我的，如今，我把它送與你，你若是不嫌棄，便收下?！?/br>
    姜妧受寵若驚，連忙推辭：“夫人，這太貴重了……”

    陸清掩唇笑道：“嫂嫂，你就收下吧，遲早的事?！?/br>
    這下姜妧鬧了個大紅臉，陸母嗔女兒一眼，道：“清兒，不可無禮。”

    陸綏起身走來，從母親手里接過玉鐲替姜妧戴上。

    “母親頭一回見你，一份心意，收下吧?！?/br>
    姜妧垂著眸子“嗯”了聲，隨他一同坐下。

    幾人在房中小聊片刻，陸清和母親皆對寧國公閉口不提，誰料陸綏卻主動問起：“阿娘，父親可在家中？”

    陸母輕咳著答道：“應(yīng)是在書房吧。”

    話落，陸綏復(fù)又起身：“我去見父親，待會兒午膳不必等我?！?/br>
    三人皆驚愕地看向他，他只微彎了下唇，回以一個安撫的眼神，隨即揚(yáng)長而bbzl  去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晌午吃罷飯后，姜妧和陸清陪著陸母說了會兒話，后來因她身子乏了便雙雙離開。

    姜妧帶著遲來的春汐和嵐芝在客舍歇息，窗外黑沉沉的，雨聲嘈嘈切切亂如麻。

    她躺在一張?jiān)O(shè)在窗下的長榻上小憩，卻因擔(dān)憂陸綏而半點(diǎn)睡意。

    見她翻來覆去，陸夫人差來伺候她的小丫鬟提議道：“小娘子不如吃些果酒，睡得香些?！?/br>
    姜妧莞爾一笑，點(diǎn)頭應(yīng)下，春汐當(dāng)即隨她去藏酒閣取來一壇梅子釀。

    悠悠喝下幾杯后，一陣?yán)б庖u來，這下，她當(dāng)真酣睡到夜幕四合之時。

    醒來時，房中只亮了一盞燈，春汐知她害怕打雷，特意給她留著這盞。

    她從床榻坐起來，外頭依舊大雨磅礴，房中各處窗子緊閉，不由的有些沉悶，她隨手拿了件外衣披在身上，摸索著找到一盞風(fēng)燈點(diǎn)燃，輕手輕腳推門走出去。

    廊外，傾盆大雨砸得屋檐噠噠響，樹葉承著雨水的寵幸隨風(fēng)起舞。

    她獨(dú)站在門口，忽聞左側(cè)一陣腳步聲，剛回眸，一道閃電直劈下來，響雷轟隆，震耳欲聾，嚇得她緊閉著眼睛嚶嚀一聲。

    視線下垂，一雙黑色鞋靴映入眼簾，抬眸之際，手里風(fēng)燈被接過。

    “怎么起來了？”

    她稍愣，看著渾身只著一襲純白中衣的陸綏怔了半晌，期期艾艾道：“屋里有些悶，我出來透透氣?！?/br>
    陸綏凝望她片刻，唇邊掠過一絲淡淡的笑，轉(zhuǎn)身將風(fēng)燈掛在窗欞上。

    這時，又一道閃電點(diǎn)亮天際，姜妧下意識往他跟前靠近，而他抬起雙手，溫?zé)岬恼菩奈孀∷齼啥?，溫言安撫道：“別怕?！?/br>
    雨水如瀑布般自屋檐傾瀉而下，姜妧凝目看著風(fēng)燈暈染出的暖黃，心中似有點(diǎn)點(diǎn)漣漪蕩開，安寧地闔著眸子枕在他胸前。

    “小時候，在江都姨母家時，每每打雷下雨我都睡不著，哪怕顧娘和春汐在跟前候著我也還是害怕，可我記得，以前在阿娘身邊時從不怕這些的，那時候我想，大抵是因?yàn)榻嫉挠暄╋L(fēng)雷都不如長安的溫柔吧?！?/br>
    她長睫輕顫，如雪如玉的臉頰迎著頭頂傳來的滾熱氣息而微微發(fā)燙。

    “后來，我給阿娘寫信，求她將我接回長安，盼了許久，只盼來阿娘的一封信，和一只小烏龜。阿娘說，等我把小烏龜養(yǎng)大，就能接我回家了，從那以后，我每天給它喂食喝水，盼著它快些長大，可有一天，小烏龜不小心被姨丈養(yǎng)的敖犬咬死了，我哭了好久?！?/br>
    陸綏攬著她肩膀?qū)⑺нM(jìn)懷里，一手在她后背輕輕拍著。

    “她們都以為，我跟那只小龜生出了感情，所以才哭得那么兇，其實(shí)不止如此?！彼懡椧律?，聲音悶悶的，“我就是害怕，怕阿娘知道小龜死了，就再也不接我回家了?！?/br>
    她站直身子，仰著下巴與他對視：“三郎，你說那個時候的我是不是很傻？”

    陸綏薄唇微挑，俯身在她額上親了一口：“一點(diǎn)bbzl  也不。”

    姜妧心口怦然，微垂下頭：“長大后，我對回長安這件事便沒了執(zhí)念，甚至覺得，若就此在江都過一輩子也沒什么不好。及笄后，父親命我盡早動身回來，偏那時候我總做舊夢，也正因如此，這座繁花似錦的皇城于我而言只剩無盡的惶恐?！?/br>
    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些，低聲問：“如今呢？”

    “如今……”姜妧瑩白指尖抵在他胸膛，耳垂?jié)u漸積滿緋色，“如今我仍不喜歡這浮華盛世，但，因?yàn)樾挠辛藲w宿，便覺得這世上總還有什么是值得期盼的。三郎，有你在，我甚安。”

    一席話入耳，陸綏只覺心口激蕩難平，輕輕抬起她的臉頰，俯身闔眸吻上她嫣紅的唇。

    姜妧心跳如雷，盈盈一握的腰肢被他有力的手臂緊緊錮著。

    他好似久旱逢甘霖一般，一經(jīng)汲取絲毫甘甜便不愿放手。

    骨節(jié)分明的手指穿過她柔軟順滑的烏發(fā)，不經(jīng)意間將她發(fā)間的玉釵碰落，那滿頭青絲失了桎梏便如水瀑般垂散開來，與他衣衫相互撩撥著。

    粗重的呼吸被雨水吞沒，姜妧面紅耳赤，渾身毛孔悄然綻放，心頭狂跳不止。

    良久，陸綏輕輕將她松開，雙眸在黑夜中炯炯深沉。

    “阿妧，我向來信守承諾，可這次卻不得不食言一回?！?/br>
    姜妧低喘微微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他唇角輕揚(yáng)，目光灼灼：“我要娶你為妻，哪怕西北戰(zhàn)事未平，我已不愿再等，哪怕一刻?！?/br>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重新梳理了大綱，發(fā)現(xiàn)居然快完結(jié)了，再來推一下下一本《薄情首輔重生后》，求收藏啦～

    文案如下：

    明姝生得白膩如脂、肌光勝雪，是名動臨安的貴女，她與太尉之子顧懷元定有婚約，卻因種種阻撓久未完婚。

    不久，明家父子牽連進(jìn)一樁驚天大案，昔日親朋好友皆避之不及。

    走投無路下，明姝長跪于顧府外，只求能見顧懷元一面，卻不知，此時此刻，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正佳人在懷，春宵苦短。

    銀絮飛天，瓊瑤匝地，她嬌小的身軀俯臥在雪地里，顧家來往仆役皆無一人敢扶她一把。

    心生絕望之際，一白衣公子執(zhí)傘而來，四目相對，那雙清冽長眸中滿是她讀不懂的深意。

    看清來人，明姝羞恥難當(dāng)，他卻向她遞出手，溫柔得出奇：“阿窈，起來?！?/br>
    明姝愕然。

    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，最后救她明家的，竟是那曾被她視為陰溝蜉蝣的大jian佞，當(dāng)朝首輔陸晏清。

    *

    一代權(quán)臣陸晏清重回到明姝父兄獲罪之時，這一世，他仍是權(quán)侵朝野的“jian賊”，而她亦尚未淪落至教坊司。

    雪夜下，少女微仰著頭，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滿是恐慌與凄苦，就連呼出的氣都透著死灰般的冰冷。

    陸晏清呼吸滯澀，心口如被萬千螞蟻咬噬，良久，他顫抖著手低喃一聲：“阿窈?！?/br>
    他從未想過，有朝一日，他還能再見到她。

    萬幸，他的阿窈，還活著。

    第46章 、求娶

    一日后, 姜妧該回家了。

    晨起罷，她與同在客舍宿下的陸綏一塊去陪陸夫人用早膳，隨他一同經(jīng)過上房時, 恰好遇上陸綏的父親，寧國公陸鍺。

    這是她頭一回見到他。

    如今他已年過半百, 身姿卻依舊挺拔偉岸, 在他臉上, 能捕捉到許多陸綏的影子。

    他們父子長得很像，卻又不太像。國公爺歷經(jīng)人世, 久歷風(fēng)雨寒霜，又經(jīng)喪子之痛, 那周身之氣便如一汪即將干涸的古潭, 讓人不忍直視。

    而陸綏繼承了其父英容, 亦繼承了他的風(fēng)骨, 可他如今正值盛壯，眉眼或凌厲, 或銳利，他從不把自己懦弱和不堪的一面, 示于人前。

    她站在陸綏身側(cè)，收回思緒, 遠(yuǎn)遠(yuǎn)向陸父屈身行禮, 而陸綏則平靜地喚了聲“父親”。

    國公爺負(fù)著手, 面目無波無瀾，只是淡淡“嗯”了聲，目光掠過姜妧時, 這才有些微松動。

    他徐徐走來, 站定后竟兩手交疊, 朝姜妧垂首作揖。

    “逆子無狀，言行疏于管教，這般不管不顧將姑娘帶回府中，實(shí)乃有悖常理，老夫代為賠罪?！?/br>
    姜妧惶惶避開他這一拜，兩手扶著他雙臂：“伯父萬萬不可！三郎只是帶我拜見夫人，并無冒犯之意?！?/br>
    陸綏垂著眼睛，看不清情緒，可那“逆子”二字卻像燃燒的木炭一樣，扎扎實(shí)實(shí)燙在他心口。

    逆子也好，至少還承認(rèn)他這個人子。

    國公爺扶袖站直，鬢邊幾縷銀發(fā)摻雜在剩余不多的黑發(fā)中，襯得眼角眉梢處的褶皺越發(fā)清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