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標(biāo)峰擺擺手，“這話不是我說的，是他自己告訴我的。別人高考之后，都是撒潑耍賴到處瘋玩。他可倒好，他拿著錢找他們學(xué)校的學(xué)霸買資料。回來后，就一直把自己關(guān)在屋里復(fù)習(xí)功課。擺明是想明年復(fù)讀?！?/br>
    陸觀華想到石剛那學(xué)渣成績，這好像的確有可能。但是他不好直說，“你上次不是說輔導(dǎo)老師教得挺好。他考試進(jìn)步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進(jìn)步是進(jìn)步了。但是他落下的功課太多了，想考個好大學(xué)不容易。他想上個好大學(xué)。我看夠嗆?！?/br>
    陸觀華笑了，“小剛志氣這么高啊？居然還要上好大學(xué)？他填的什么志愿??？”
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都不好意思說，四下看了看，確定沒人聽到，才小聲回答，“a大和京大?！?/br>
    陸觀華笑容僵住，都不可置信了。雖然小剛的確進(jìn)步不少，但以他的成績想考國內(nèi)一流學(xué)府還是有不少差距的吧？他哪來的底氣？
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見他震驚，也有點頭疼，“我勸他填個實際點的志愿，可他非不聽。還說自己考不上這兩所大學(xué)，他寧愿復(fù)讀。他性子那么犟，我拿他沒辦法。”

    陸觀華連連點頭。可不是嘛，整個家屬區(qū)就沒有比石剛脾氣更犟的孩子。

    “興許他明年復(fù)讀真能考上呢?！标懹^華實在沒法違心夸石剛今年就能考上這兩所頂尖大學(xué)。
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在這邊說了一會兒話，又去服裝廠上班了。

    下了班，他回家跟石爺爺和兒子說起要辭職的打算。

    石剛倒是沒什么反應(yīng)，在他眼里就不存在鐵飯碗一說，“你想辭就辭唄，這是你的工作，你自己做主?！?/br>
    石爺爺在經(jīng)過短暫的震驚過后，直接問他一件事，“你的工作能不能頂替？”
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看向兒子，“小剛還要考大學(xué)呢。他可不能頂替我的工作?！?/br>
    石爺爺擺手，“我沒說小剛。我就問你能不能頂替。”

    “應(yīng)該能吧？”石標(biāo)峰是自己猜的，去年一下失去兩個司機，今年又有兩個司機辭職了，他再走，廠里的司機就不夠用了。廠里肯定會重新選拔新的司機。如果他有人選，可以找人頂替。

    找別人頂替他的工作，他最多能收到幾百塊錢，可是買斷工齡，他至少能有幾千?？梢幌氲綇S里資金緊張，他又覺得廠里可能不同意他買斷。

    石爺爺松了一口氣，“你想辭就辭吧。”

    完全出乎他的意料，石標(biāo)峰不由怔住，他以為自己還要費一番口舌，可事實上，他爸根本沒有反對，問出剛才的問題后，就果斷同意了。這怎么回事？

    石爺爺沒有向他解釋的意思，放下筷子，背著手，佝僂著身體徑直往外走。
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和石剛面面相覷，只覺得老爺子古怪地很。

    石剛很快反應(yīng)過來，“他想讓人替了你的工作。你猜那個人是誰？”

    石家是有親戚朋友，但也沒有親近到那份上。石爺爺要換誰上去呢？
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人選。

    第75章

    陸林?；亓思?，就問爸爸，“爸？我的遮陽傘送來了嗎？”

    陸觀華點頭，“送過來了。你看看喜不喜歡？”

    陸林希接過傘跑到院子里展開，嗯，里面是黑色的遮陽面料，“行。這種可以遮陽?！?/br>
    陸觀華也是無奈，大女兒居然也愛美了，他剛開口，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石爺爺走了進(jìn)來，陸觀華立刻壓下話頭，沖老爺子打招呼，“石叔，買東西??？”

    石爺爺敷衍地點了下頭，看了一圈，確定沒外人，他有些局促，“觀華，我想跟你說件事。”

    陸觀華猜到可能跟石標(biāo)峰有關(guān)，于是就讓女兒看店，他將石爺爺請進(jìn)堂屋。

    剛坐下，石爺爺就丟下一句石破天驚的話，“觀華，這些年我一直都沒后悔過。但是自打小希救了小剛，我內(nèi)心就一直自責(zé)。沒錯，當(dāng)初是我向警察告的密。但是我沒想到王家會懷疑上你。更沒想到他們一直找你的麻煩?！?/br>
    陸觀華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吃驚，能不震驚嗎？這些年王家找他麻煩時，他不是沒猜測過告密之人是誰，他甚至也懷疑過不少人。可沒有證據(jù)的事再怎么猜也沒用。他就只能吃下啞巴虧。但是他萬萬沒想到告密的人是石叔。

    石叔是家屬區(qū)出了名的老實人，特別沒有存在感，誰能想到就是這樣的老實人居然會告密。

    他想不通，不自覺問出聲，“您怎么會？”

    石爺爺嘆了口氣，“那時候小剛被人販子拐走了，秀秀和標(biāo)峰離了婚，新娶的兒媳婦遲遲沒懷孕，我就琢磨把孫子找回來。正好廠里選拔司機，競爭特別大。我心里著急，擔(dān)心兒子選不上。后來王家兒媳婦死了。不瞞你說，那天晚上我親眼目睹王安國大半夜鬼鬼祟祟將人拖到外面。他媳婦明明是他打死的，但是他做戲說她是失足摔死的。我就想這樣的人憑什么能當(dāng)司機過好日子。于是我就去告密了。”

    王安國喝醉之后就喜歡打媳婦，這是整個家屬區(qū)都知道的事。大家聽到他發(fā)瘋打人就過來勸，王安國一再保證不會再打。大家都以為他改了，怎么都沒想到王安國會將人打死。

    陸觀華也說不清是什么滋味兒。他確實是遭了無妄之災(zāi)。

    但是石叔真的做錯了嗎？沒有。石叔看到不公平的事，偷偷跑去警局報案，雖然出于私心，但他做的是正確的事。難道王安國打死妻子隱瞞死因不是事實嗎？他并沒有誣賴王安國。

    至于自己被王家嫉恨，是王家自己猜錯了。不關(guān)石叔的事。他甚至都沒辦法怪石叔，當(dāng)初王家人找陸家麻煩，你為什么不敢承認(rèn)。

    怎么敢承認(rèn)？承認(rèn)了，石家就會被街坊四鄰排擠。沒有人會喜歡告密者。大家會躲著走。

    他理智上能理解石叔不敢承認(rèn)，但是情感上，他有點接受不了，這些年他被王家糾纏，王家人做不了大惡，但像只蒼蠅似地圍在他耳邊轉(zhuǎn)悠，煩都煩死了。石叔都看到了，可他一聲不吭。哪怕他偷偷告訴他，向他道個歉，他也能接受，可是他一直沒有透露。

    石爺爺見陸觀華沉著一張臉，內(nèi)心忐忑不安，“我知道你怪我。我也沒臉見你。我以為這件事會被我?guī)У焦撞睦?。但是看到小希，我就羞愧。真的……觀華，你怪我，恨我，我都能理解。你也可以提要求，我一定補償你?！?/br>
    陸觀華哪會要什么補償，他只有一個問題，“峰子知道這事嗎？”

    “他不知道?！笔癄敔斶B自己老伴都沒告訴，“我沒告訴任何人。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露餡。”

    陸觀華松了一口氣，還好石標(biāo)峰不知道這事，如果對方知道是誰告的密，還跟他稱兄道弟，他得慪死。

    陸觀華沒說什么補償，只提醒他，“我怎么想不重要。關(guān)鍵王家知道這事，你打算怎么收場？”

    他瞞了這么久，現(xiàn)在卻親口吐出實情，可見他是想真相大白。王家能饒了他？

    石爺爺垂下頭，“我已經(jīng)想好怎么補償他們了。但我覺得最應(yīng)該向你說聲對不起。是我膽小，不敢承認(rèn)。你怪我恨我是應(yīng)該的。但是你別把氣撒到標(biāo)峰身上，他真的從頭到尾都不知情?！?/br>
    陸觀華搖搖頭，“我不會怪他?！笨粗逡淮蟀涯昙o(jì)，可憐兮兮的樣子，他喉頭發(fā)澀，好半天才開了口，“這事其實你也沒做錯。如果我知道真相，我可能也會去警局報案?！?/br>
    倒不是為了減少一個對手，而是為那一條鮮活的生命。

    石爺爺聽他不怪自己，頓時老淚縱橫。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勇氣承認(rèn)這件事，心里一直有個疙瘩，生怕別人知道這事會排擠他們家。

    甚至標(biāo)峰一直生不出孩子，他在心里想：會不會是老天爺看不慣他，所以懲罰他沒有孫子。他就這么一直藏在心里，終于他鼓起勇氣說出來。只覺得心中那塊巨石搬開了，渾身上下都變得輕松。

    石爺爺知道王家會恨自己，他也做好心理準(zhǔn)備，但唯獨對陸觀華，他愧得慌。他沖陸觀華再三鞠躬。

    就在這時，石標(biāo)峰從外面走了進(jìn)來，看到他爸正在給陸觀華鞠躬，含笑的臉頓住，趕緊上前扶住他爸，聲音帶了點責(zé)怪，“爸？你干啥呢？”

    一大把年紀(jì)居然給個晚輩鞠躬，這像什么話。

    陸觀華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，示意老爺子起身，“我原諒你了，你回去好好跟峰子說清楚?！?/br>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一頭霧水，看向他爸，“爸，你有事瞞著我？”

    石爺爺不打算回去，當(dāng)著陸觀華的面就把事情說了。
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比陸觀華更驚訝。陸家和王家的恩怨沒人比他更清楚，他怎么都沒想到告密的人居然是他爸，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(jìn)去，他實在沒臉面對觀華，他整張臉漲得通紅，控制不住怒火，“爸？！你怎么能這么干呢。不，不對，你怎么能干了不說出來呢。你害觀華被王家人冤枉，你就一直干看著？”
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覺得他爸告密沒做錯。本來王安國就是殺了人。要是他不殺人，他爸去警局告密就成了告假警，被抓的人就成了他爸。做了就做了，沒什么后悔的。

    可他明明知道王家對觀華不依不饒，他卻什么都不說。難怪上回他家和王家差點打起來了，他爸居然還雇傭王叔，他還以為他爸是圣母，和著他爸是想補償王家？
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氣個半死。他以后都沒臉面對觀華了。

    石爺爺見兒子生氣，瑟縮著身子，垂下頭，可憐兮兮地說，“我不敢說。我怕說了，你和觀華就當(dāng)不成好兄弟了。也怕你的工作會被廠長撤下來。以后我就更找不到孫子了?！?/br>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只覺得自己心里有一團(tuán)火，怎么都沖不出來，他急于發(fā)泄，卻始終找不到路徑，急得原地亂躥。

    陸觀華見他急成這樣，也不好再說什么，趕緊上前穩(wěn)住他，“算了，這事都過去了。我沒放在心上。你不用生氣?！?/br>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臊都臊死了，他根本沒臉見觀華，拉著他爸的胳膊就往外沖。

    陸觀華攔都攔不住，他嘆了口氣，扭過頭，發(fā)現(xiàn)他女兒不知何時竟站在院子中央，顯見剛才的事情她也都聽到了。

    這種事情真的很難說清。從道義上講，石爺爺做得并沒錯。但是他確實傷害到無辜的陸家。

    陸林希做為受害者，她有理由憎恨石爺爺。可是石叔對她又確實不錯。她又恨不起來。這種被人情左右的情緒很難理得清。

    陸林希擔(dān)憂地問，“爸？你沒事吧？”

    陸觀華搖頭，“我沒事?！彼麤_女兒笑了笑，“以后我們就有清靜日子過了?！?/br>
    陸林希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頭緒，她甚至都沒法質(zhì)問為什么爸爸不怪石爺爺。因為她自己都沒辦法牽連石叔。她點點頭，看了眼時間，趕緊去上學(xué)了。

    另一邊，石標(biāo)峰和石爺爺回了家，石剛正在堂屋看書，聽到動靜，走了出來，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沒有瞞著兒子，將情況講了一遍。

    石剛才來家屬區(qū)多久，他連人都認(rèn)不全，自然也不知道王家和陸家有恩怨的事情，現(xiàn)在從父親口中得知這事，石剛思忖片刻沖爺爺?shù)?，“你去買點禮物拎去陸家。雖然陸叔大度選擇原諒了你，但該有的禮數(shù)咱們還是要做足。別讓人家心里不舒坦?！?/br>
    石標(biāo)峰咬牙，“我去買?！?/br>
    石剛點頭，沖石爺爺?shù)?，“您去王家一趟吧。把這事說清楚。別讓他們家再找陸家麻煩。爺爺，你記住，你對不起的只有陸家，沒有對不起王家?！?/br>
    石爺爺聽到孫子如此說，“可我告了密。你不怕受我牽連嗎？”

    石剛嘆了口氣，“我們是一家人，沒必要分得這么清。”

    石爺爺心里暖暖地，突然他反應(yīng)過來，孫子剛才好像叫他爺爺了，他眼睛一熱，扭頭走出去了。

    石爺爺一路忐忑到了王家。

    王爺爺和王奶奶正在院子水井邊洗山楂。王爺爺現(xiàn)在和石爺爺一塊在夜市賣燒烤和關(guān)東煮。王奶奶做了些冰糖葫蘆在夜市賣。

    老兩口擺明是搶陸林希生意。不過陸林希也不介意，她本來就不會再去夜市擺攤，誰賣冰糖葫蘆跟她都沒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老兩口樂呵呵地，看到石爺爺過來，王爺爺甩了甩手招呼他進(jìn)屋坐。

    石爺爺看了眼正在洗山楂的王奶奶，沖她也點了下頭，“我有事跟你們說?！?/br>
    見他語氣這么鄭重，好像有大事要發(fā)生，王爺爺和王奶奶對視一眼，心里有種不好的預(yù)感。該不會他不想請他在夜市干活了吧？

    三人在堂屋坐下，石爺爺問王爺爺，“天賜今年16了？”

    王爺爺一愣，點頭，“對，16了。這孩子成績不好，估計考不上高中，我正在發(fā)愁怎么給他找工作呢。”

    石爺爺?shù)拖骂^，捏著衣角，始終張不開嘴。

    王爺爺見他這樣，更加不安了。

    石爺爺掙扎半天，終于還是開了口，“當(dāng)初安國那事，是我告的密?！?/br>
    同一時間，王爺爺也開了口，“我以后肯定好好干?！?/br>
    四目相對，兩人都怔住。

    王奶奶率先反應(yīng)過來，騰地站起來，眼珠死死瞪著他，“你說什么？”

    石爺爺不得不重復(fù)一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