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烽沒再出聲，陪著她的緣故，一碗面吃得很慢，享受兩個人夜晚互相作伴的安寧平靜。

    慕黎黎喝下最后一口湯，味蕾還浸在湯頭里回甘，忽然偏頭問他：“你覺不覺得，我們這樣子在老房子里，很有一種感覺？”

    “什么感覺？”

    “夫妻的感覺?！?/br>
    第六十五章 女人的穿透力

    “說什么傻話。我們以前不是夫妻？家里的結(jié)婚證是偽造的不成?！?/br>
    慕黎黎搖搖頭：“不是指這個。就是剛才的一瞬間忽然覺得，還挺……幸福的，不那么孤單了?！?/br>
    其實她所想到的還要更多，自從上次兩人鬧別扭聯(lián)系漸少之后。

    見不到人的時候很多思緒會雪片一樣在腦中翻飛起來，想想從前，想想以后，想想在一起的時候，想想分開后的樣子。

    即便在婚前領(lǐng)證的前一天，慕黎黎也很少在心中描繪將來想要什么樣的家庭生活，和什么樣的男人渡過余生。沒到那個渴望成家的年紀(jì)，這樁婚姻來的并不是時候。

    對男方?jīng)]有太多期待和牽絆，太太不過是一種角色、一種職責(zé)，無感的時候更多一些。

    但是人都是有依賴性的動物。連她自己也不知道，對席烽何時有了情感上的需要和依賴，而且這個越來越習(xí)慣是怎么回事？

    這番心路她不能說，說了他會像室外的水結(jié)冰一樣迅速冷卻下去。只是心中有感而發(fā)，一種書寫不出來的異樣情緒。

    “唉，不說了，說了你也不懂。”慕黎黎撐著腦袋，人有點發(fā)呆。

    看著席烽放下餐具，看著他望向她，眼神鄭重而認真：“我懂?！?/br>
    “不，你不懂。”

    女人獨有的多愁善感的細膩，也許難猜些，但他也身處其中，如何能感知不到。

    席烽笑一笑，“也許以前不懂，想不到那兒去。從上回你給我下最后'通牒' ，我不懂也懂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哦？”慕黎黎睜大雙眼，好奇問，“你懂了什么？”

    他感慨良多：“夫妻之間不能硬碰硬，愣往石頭上釘釘子，哪兒釘?shù)孟氯?。我以前也是沒看明白，你呀，”他笑著搖頭，“柔軟好說話的表象只怕是給外人看的，心里悶著一本細細的帳，讓你妥協(xié)一步比登天還難。”

    而他再成熟也有他的棱角，特別是在無往不利、沒經(jīng)過多少挫折的男女方面。

    “小姑娘家這也沒什么，很好很有個性。但是黎黎，我想和你說一句話，希望你有空時能想一想?！?/br>
    “你說?！焙脟?yán)肅的口吻。

    “無論再怎樣對我不滿，我情愿你找我發(fā)泄，而不是開口扔給我那句一拍兩散的話。矛盾時這樣處理固然痛快，之后呢？”席烽不想顯得強硬，檢討自己，“這個頭我也沒給你帶好，上次不該一賭氣— — ”

    他瞥她，“找不相干的人來攪局。當(dāng)時該尋求更良性的解決方式，不是逃避、不是只顧自己解氣，把簡單的事情搞復(fù)雜了。我媽說那句沒錯，不管我們因為什么吵架，我的責(zé)任一定更大一些?！?/br>
    聽著像在做自我批評，也有點像公司會議室里的發(fā)言似的嚴(yán)謹，但話音肯定不止于此。

    慕黎黎低下頭去，忍住鼻間的酸意：“好，我會認真想想?！?/br>
    低眉的樣子順從極了，席烽忽地越過餐桌，探身啄吻了她一口，捏起她的下巴揉了兩下：“這下更像夫妻了吧，這是不是也算— —相濡以沫？”

    rou麻兮兮的緩解氣氛，但他說得沒錯，有些心結(jié)可能直面一些會更簡單。慕黎黎太明白，人心和人心的疏遠，只要刻意中傷和分離，會變得極其容易。

    她在他坐回去后，望著近在咫尺的人：“那你愿意，聽我聊幾句鐘易嗎？”

    曾經(jīng)的青春時光沒什么可隱瞞的，但… …也不用細說，否則他一定黑臉，她可不想再次不歡而散。慕黎黎簡單幾句話帶過，再說現(xiàn)在，“那天他說給我看個東西，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。

    他突襲地拉我手，我有多驚慌失措你沒看出來嗎？”

    是有個下意識躲開的動作，席烽說：“后來冷靜想想，讓我生氣的地方主要不是這個。不是鐘易遲來的告白，不是我的女人被人覬覦，甚至不是你沒坦白過這段歷史。從另一個角度想想，別人前仆后繼地欣賞我的太太，也不完全是件壞事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吵架吵得滿擰，純粹沒有價值的發(fā)泄情緒而已，“是連走得很近的朋友，你也沒袒露過已經(jīng)結(jié)婚的事實。我問過你這個問題，而你沒有告訴我實話?！?/br>
    慕黎黎沉默下去，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氣，好一會兒像是忽然做好了決定似的。

    “不管別人知不知道，婚姻的尺度在哪里我很清楚，這你放心。我說鐘易的事是想告訴你… … ”

    兩人各坐在餐桌兩側(cè)，你一言我一語有了一點談判的意味。慕黎黎不喜歡，扶著下巴往前更靠近去看他。

    “我在感情上第一次成長來自他，但— —后來重要的是你。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對親密關(guān)系很難投入進去，大腦總會發(fā)出信號說那不過是沉沒成本?！彼拾椎穆?，“現(xiàn)在我覺得心里對長久關(guān)系沒那么膽怯了，雖然感覺上缺點什么，但我很肯定，你是第一個打破那道界限和不安全感的男人?！?/br>
    她繞開了他的焦點，而轉(zhuǎn)換了另一個重心，席烽懷疑又被灌了迷魂湯。但不能否認的是，這迷魂湯的滋味，比他的面條更讓人入迷。

    她身上有一種不強悍但柔韌的穿透力，他想，這是老天專門派來對付他的也不一定。

    隔天早上晚起，慕黎黎催他快點開車。席烽說過她幾次，卡點上班是員工最讓老板討厭的壞習(xí)慣之一。

    而今天席烽踩油門的右腿像是突然肌rou無力了一樣，勻速前行、不急不躁，還心情極好的吹了個口哨，臉色比高懸云后的日光還飛揚耀眼。

    “……請把你的笑收一收好嗎？”慕黎黎看得無語，男人的穩(wěn)重換成了厚臉皮的輕佻，帥則帥矣，席總的高冷人設(shè)眼看要塌方。

    “我笑了嗎？”席烽在后視鏡中照了一下，“哦，那可能是得意忘形了?！?/br>
    她白他一眼，不理睬他，低頭瀏覽手機上的新聞。他的右手在方向盤上敲了兩下，見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，在慕黎黎的余光里滑到中控臺上又敲了兩下。道路行駛地平順，很快他的手伸過來，不由分說地拖她的左手。

    物感讓兩人都覺得被yingying地硌了一下子，席烽卻再次笑開，執(zhí)起手指夸她：“好看，你眼光不錯，很襯你?！?/br>
    慕黎黎撇開他的手，心說一大早他真的好無聊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，忍不住自己伸出五指，對著擋風(fēng)玻璃外的陽光瞧了又瞧。鉆石折射出的光芒璀璨炫目，在她的指尖傾瀉出熠熠的光輝。

    不得不承認，他沒說錯，她挑的戒指是真的好看。

    到公司時席烽接了通電話，是丁助理催他到會議室和幾位副總碰頭。

    上午席烽有位重要的客人到訪，是投資方派來的新董事候選人，過來烽火做個簡單的考察。他讓丁助理提前把高層召集起來，先開個短會。

    十點鐘前臺打電話上來，說客人上來了。

    席烽在電梯口迎接，對方姓陳，他在前期的幾次會談中露過面。典型的精明犀利的香港人，三十七八歲，這個年紀(jì)最不好對付，老謀深算有了一些，還有年富力強的中年人不畏折騰的干勁。

    首次和高管集體會面，會談的氣氛開始時很輕松，聊聊天氣，聊聊酒店，聊聊本城暴堵的早高峰。

    然后是慣常的套路，大廈上下參觀一圈、聽聽歷史介紹，一個多小時過去，再在會議室里坐下來，才算正式進入主題。

    大家都等著聆聽這位新董事的高見，而對方顯然對烽火的情況極其了解，各項數(shù)字熟悉到信手拈來。
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市場上熱點一個接一個，大家喜歡一窩蜂地上去搶份額、把錢灑出去，但入資之后如何為投后企業(yè)賦能、推動更高的價值，我認為這才是機構(gòu)的真正本事?！标惗f，“企業(yè)青睞我們有很多原因，除了常規(guī)的動作之外，我們幫企業(yè)開放大平臺入口、打通用戶鏈路，或者簽下龍頭企業(yè)的定單，這是選擇戰(zhàn)略投資的意義所在。”

    他用他帶著不明卷舌音的港普繼續(xù)說道，“但另一方面，我們對企業(yè)的期望也會水漲船高，這一點希望席總和各位同仁多多理解。我們給烽火做了一套模型，借鑒國際酒店和國內(nèi)上市酒店的發(fā)展圖譜?！?/br>
    他連上自己的計算機，投屏在公用顯示器上，爆出了一個驚人的數(shù)據(jù)：“烽火的歷史增長率和早年成長期的benchmark酒店類似，從三年前開始卻走了下坡路。但沒關(guān)系，根據(jù)我們模型的測算，依據(jù)其他被投企業(yè)的普遍實績表現(xiàn)，今年——在剛剛過去不到兩個月的這一年，烽火的增長率至少可以達到20%以上?！?/br>
    在場幾位副總懷疑是不是聽錯了，畢竟這位香港人有些口音，說快了還要人反應(yīng)一陣。

    李火亮和他確認：“您是說20% ？這兩年的慘淡行情大伙都清楚，不漲不跌頂多算正常，10%已屬業(yè)內(nèi)罕見?！?/br>
    “沒錯，就是20% ?！?/br>
    席烽問：“模型可以請投資部回頭仔細看看。你說的這個指標(biāo)，是順其自然的發(fā)展下去就能達到，還是作為投資方要求我們必須做到？”

    “一個意思，這是你們和我們要一起努力的目標(biāo)。”陳董的中文不錯，沒被席烽的問題繞暈，反倒在眾人吃驚的神情里輕松自如，“席總別把20%想得太難，烽火優(yōu)秀的基本盤加上我們的流量和平臺，只要找到最優(yōu)的融合渠道、碰撞出激烈的火花，20%不高的?！?/br>
    老唐在邊上直抹汗，他們在和投資人推介時提到的增長率，連這個一半都不到。香港人給大家的感覺不怎么強勢，看著挺有親和力，這道理卻壓得人很難反駁。

    “中國人有句古話，欲達高峰、必有夢想，欲戴其冠，必承其重。席總下來可以再和團隊商量商量，烽火的未來在大家手里，股東的資產(chǎn)也在大家手里，想必一定能達成一致。”

    送完陳董，幾個人要找席烽，都被丁助理攔在了辦公室門外。

    從前他是烽火的第一大股東，這是第一回 意識到身份轉(zhuǎn)變了。仍是股東，但手里的股份讓出了許多，對新資方來說某個角度上他不過是個打工的總經(jīng)理。

    席烽相信這個20%里未必沒有可以去討價還價的空間，但另一重好處，他今天也切實領(lǐng)略到了。

    這位陳董來不是示威，也不是壓人，更多是來給高層灌輸他們的理念。

    而于席烽而言，有弊也有利。這幾年對下屬這些多年的老兵，每年談指標(biāo)都是幾個輪回的博弈，不想虧待大家，又要保住趨勢。

    往往大刀高舉，落下時反而和輕撓兩下沒有區(qū)別。這下也算新氣象，有人強有力的推著烽火往前走了。

    第六十六章 第一個十年

    新董事的到來像在烽火內(nèi)部刮過一陣猛烈的颶風(fēng)，在很短的時間內(nèi)消息就傳遍了幾個樓層，這位陳董第一次亮相帶來的影響力可見一斑。

    慕黎黎聽人繪聲繪色的講完，一時覺得這也是位老油條，人沒走馬上任，先用高舉高打的策略把一群人震住了。

    既有先聲奪人的意圖，也給自己營造了高人一等的懸殊感。香港人的口碑偏向于務(wù)實，陳董想必在內(nèi)地浸yin多年，御人的路子也學(xué)得足足的。

    她忙里偷閑和人要了份陳董的簡歷，在微信上給席烽發(fā)過去，【專做投后的資深人士，快消類公司管理的大拿，也沒有傳聞中的那么不可理喻吧？】

    【一般，很會講道理?！肯榛?。

    一群人都沒講過他一個人，慕黎黎一想更覺難纏，【你還好嗎，需不需要給你壓壓驚？】

    他那邊已經(jīng)開始照常處理公務(wù)，獅子的心臟自然強壯，但不妨礙他很快回道：【how ？】

    中英夾雜，上午和香港人開完半天會的后遺癥。這是還很懊喪的意思？慕黎黎左思右想了一分鐘，好吧，是她提的唐突了，搜腸刮肚也沒有給席老板壓驚的辦法。

    【午餐出去約會？上次那家就很好。】可惜老唐在邊上當(dāng)電燈泡。

    【時間不夠。想個新鮮的?！?/br>
    【晚上我要去醫(yī)院就沒空了，只有中午… … 】

    【那你再晚一點，再說?！?/br>
    這個冷酷不多言的調(diào)調(diào)，讓慕黎黎沒有懂他的所指，很快把席烽拋在了腦后。

    她這一上午也挺忙，忙著… …響應(yīng)一傳十、十傳百的各種疑問，每個路過工區(qū)的同事都要說上兩句。

    “恭喜啊小慕經(jīng)理，從此以后名花有主啦！”

    “什么時候辦的事，上個月元旦吧？動作真夠快的，什么時候給大家補喜糖?。俊?/br>
    “這么年輕就結(jié)婚啦，哎呀雖說女大當(dāng)嫁，你怎么這么想不開，再多挑一挑、多玩兩年也不晚嘛！”

    圍城對每個人來說都有不同的解讀，大家的觀念也在悄然發(fā)生改變。時下一個普遍的現(xiàn)象是大都市女孩忙于個人事業(yè)和價值實現(xiàn)，入“城”之年往后一推再推。

    三十歲正當(dāng)年，三十四五歲也不在少數(shù)。她是稀里胡涂的結(jié)得有點早了。抱有同種看法的人不止同事，消息傳到老唐耳里，叫她過去的時候也專門暗示了兩句。

    “真結(jié)婚啦？一聲不吭辦大事，你這算閃婚了吧？小伙子做什么工作的，看來很優(yōu)秀嘛，才多大歲數(shù)就把你拐走了。”

    慕黎黎沒敢說，不是小伙子，起碼不是人來唐總您當(dāng)面能叫出來的小伙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