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以為我不知道？”

    沒人比他更清楚了。

    喻繁低頭站在房門前，拳頭攥得很緊，思緒似乎一下被人強(qiáng)硬地抽回到四年前。

    云姍被喻凱明家暴了七年，七年里，她難道就離家出走過那一次嗎？

    她曾經(jīng)無數(shù)次收拾過行李，無數(shù)次在深夜偷偷走出過家門。只是她被她兒子絆住了腳步，她兒子總是哭著叫她名字，總是牽她衣服，總是站在窗戶看她。

    然后女人就會掩著面再回來，把他抱回房間，流著淚哄他睡覺，再打電話跟一個(gè)陌生男人解釋。

    直到最后一次。也是像現(xiàn)在這樣的雨，他看著云姍從床上起來，收拾行李，推開家門，離開的過程中，女人曾經(jīng)回房看過他很多次。

    他一直裝睡沒起來。

    喻繁看著她走出小區(qū)，每次云姍抬頭，他就會迅速蹲下去躲起來，咬著自己的拳頭哭得鼻涕直流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不能發(fā)出聲音。

    不然喻凱明會醒。不然他媽又會回來。

    聽見他的回答，喻凱明一愣：“你怎么會知道？”

    喻繁懶得跟他再廢話。他給了那扇門最后一腳，然后冷靜地通知他。

    “喻凱明，再讓我知道你去找她，我卸你兩條腿?！?/br>
    說完，喻繁轉(zhuǎn)身便走。

    他現(xiàn)在不能跟喻凱明處在同一個(gè)空間里，他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做出別的事。

    “……行，知道了。不過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?！狈块g內(nèi)沉默了很久，忽然出聲，“其實(shí)我今年找人打聽了一下那個(gè)婊……你媽的情況。”

    喻繁深吸一口氣，拿起旁邊的木棍想去砸門。

    “她有孩子了，去年生的，也是兒子?！?/br>
    “哦，這么說來，怪不得她要移民去國外，國外教育環(huán)境好點(diǎn)，比你現(xiàn)在那個(gè)破高中強(qiáng)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喻繁，認(rèn)命吧，你媽早不要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就是再討厭我，我還是你老子，你這輩子都得跟我待在一起?！?/br>
    -

    外面暴雨，加上喻繁剛才瘋狂的踹門聲，鄰居們已經(jīng)又把房門鎖緊了。

    這棟破舊居民樓的一樓安了一塊擋雨板，黃豆大的雨滴砸在上面，噼里啪啦地震天響。

    喻繁走出屋子，關(guān)上門，便停住不動了。

    明明忍住了，明明沒和喻凱明動手，他卻覺得這次比以往還累。

    喻繁站了很久才轉(zhuǎn)身下樓。他腦子一片漿糊，很多事很多話擠在里面回響、播放。以至于他都走下最后一階臺階了，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身前站了一個(gè)人。

    陳景深站在那，旁邊倚著一把傘。

    喻繁愣了很久，想問他為什么在這，什么時(shí)候來的，但動了動嘴唇才發(fā)現(xiàn)喉嚨太干，發(fā)音有點(diǎn)艱難。

    “高一的時(shí)候見過你頂著臺風(fēng)翻墻出學(xué)校，覺得你應(yīng)該不怕雨，就來了。”陳景深卻好像從他眼睛里看懂了，“來很久了?！?/br>
    喻繁嗯了一聲。

    陳景深走上來，伸手抱他。喻繁下意識擋了一下，沒用，還是被人帶進(jìn)懷里。

    “來了人就松?！标惥吧钫f。

    于是喻繁就不動了，筋疲力竭地趴在陳景深的肩上。

    這是一個(gè)純粹的擁抱。陳景深的肩膀?qū)掗煖責(zé)?，有讓人心安的作用?/br>
    于是喻繁閉了閉眼，低頭把臉埋在他肩膀。

    眼前漆黑一片，他的世界只剩下雨和陳景深。

    “喻繁?！?/br>
    喻繁一動不動，很悶地應(yīng)了一句：“嗯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們私奔吧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高三最后一年，你好好學(xué)。”陳景深說，“我們考一樣的地方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然后結(jié)婚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滾?！?/br>
    趴在他身上的人好久才憋出一句話。

    感覺到肩膀的濕潤，陳景深沉默地抬手，很輕地揉了揉他的頭發(fā)。

    第66章

    喻繁很長一段時(shí)間沒哭過，哭是示弱，顯慫，沒面子。所以意識到自己在掉眼淚，他立刻往回忍了一下。

    但陳景深的手就像按到什么開關(guān)，喻繁一點(diǎn)都繃不住。

    于是他被揉著頭發(fā)，邊流眼淚邊覺得羞恥。

    ……太他媽丟臉了。

    夏季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，擋雨板的動靜漸漸變小。喻繁悶在陳景深的t恤上，自暴自棄地想等這塊面料干了再起來。

    吱——

    又悶又輕地一聲，喻繁心頭一跳，立刻從陳景深身上彈開。

    他撐著樓梯扶手，慌張警惕地仰頭看。老舊的梯子延伸向上，黑沉地死寂一片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陳景深隨著他抬頭。

    喻繁沉默地聽了很久，那聲短促的動靜沒有再響，也沒人下樓。喻繁怔怔開口：“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。”

    他聽錯了？

    喻繁在這棟樓里住了17年，剛才那道動靜，像沒上油的門軸摩擦?xí)r發(fā)出的掙扎聲。

    但只有很輕的一下，輕到他自己都分不清是真的還是幻聽。

    喻繁猶豫了一下，還是走上半截樓梯去看，二樓房門緊閉，一切都跟他下樓時(shí)一樣。

    “聽見什么了？”陳景深低聲問，他想跟著喻繁上去，但走了兩節(jié)臺階又被喻繁擋住。

    “沒什么，聽錯了?！?/br>
    喻繁被那一聲硬生生地從情緒里拽了出來，終于意識到這里是他家樓下，周圍都是密集的居民樓，別人不需要走近都能看見他們。

    確定樓道沒人后，他松一口氣，難受地眨了一下干澀的眼睛。

    他從小這樣，哭的后勁特別大，眼腫眼眶紅的，要很久才能消。所以以前被喻凱明打以后，云姍不止要幫他敷傷口，還要幫他敷眼睛。

    陳景深盯著他通紅的眼皮看了兩眼，下一秒，喻繁就抬手把眼睛捂住了。

    “看個(gè)屁？？”喻繁拽他衣服，冷漠道，“走了?！?/br>
    雨勢漸弱，陳景深帶來的大黑傘勉強(qiáng)能擠下兩個(gè)男生。

    喻繁出小區(qū)的時(shí)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，他一只手還遮在眼前，把頭仰得很高。

    二樓窗戶燈暗著，沒人。

    “看得見路？”陳景深掃了眼他包袱很重的男朋友。

    “廢話?！庇鞣卑涯X袋轉(zhuǎn)回來，低眼看著前面的路，“我又沒瞎。”

    陳景深：“要不要買眼藥……”

    “閉嘴，陳景深。”擋在臉上的手握成拳頭，又松開，“不然揍到你失憶?！?/br>
    陳景深把傘往前傾了一點(diǎn)，也把自己的臉遮上了。

    “笑也揍你。”旁邊的人又冷冷道。

    陳景深道：“我們?nèi)ツ?？?/br>
    暑假的圖書館非常搶手，這個(gè)時(shí)間去肯定沒有座位了，喻繁把陳景深帶去了他常去的那家網(wǎng)吧。就在老小區(qū)附近，比酷男孩破爛得多。

    兩人早餐和午飯都沒吃，陳景深去隔壁兩家店晃了一圈，舉著兩杯關(guān)東煮回機(jī)位時(shí)，看到他男朋友翹著二郎腿，正瞇眼皺眉，滿臉不爽地盯著電腦屏幕。

    他放下東西掃了眼屏幕，看到一行大字：江城各所大學(xué)錄取分?jǐn)?shù)線。

    喻繁雖然還沒有認(rèn)真考慮過以后要去哪個(gè)大學(xué)，但他知道以陳景深這樣的成績，肯定會沖江城那幾所頂級院校。

    陳景深拿起一串白蘿卜遞到他嘴邊，喻繁盯著電腦屏幕，偏頭咬了一口。

    “陳景深?！笔髽?biāo)劃到最底，喻繁沒什么表情地說，“不私奔了。”

    “為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考不上?！庇鞣彼懔怂?，他現(xiàn)在的分?jǐn)?shù)，應(yīng)該只能去給這些學(xué)校的食堂洗碗。

    陳景深伸手，在距離屏幕幾厘米的地方停下，點(diǎn)了點(diǎn)其中幾個(gè)校名，“這幾所可以?！?/br>
    喻繁轉(zhuǎn)頭看他，木然道：“陳景深，我和他們錄取線差一百多分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，還有一年?！标惥吧钣纸o他戳了一顆丸子。

    喻繁安靜地跟他對視了一會兒，低頭把丸子咬了過去。

    難得來一次網(wǎng)吧，喻繁填飽肚子后，拿起手機(jī)去群里找人打游戲。

    其他人上線需要時(shí)間，喻繁后靠在椅上懶洋洋地等，視線不自覺飄到旁邊人的電腦屏幕上。

    喻繁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陳景深看著符合“江城，雙人床，交通便捷，安靜寬敞”的出租房列表，剛想點(diǎn)進(jìn)一個(gè)還算不錯的房子看看，鼠標(biāo)卻自己動了起來。它被挪到頁面右上角，點(diǎn)下那個(gè)x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