項小羽啞著嗓子提醒：“甘麥紅棗湯。”

    “對，配著湯喝，再放松心情，慢慢就好了。不是啥大毛病，控制住以后變不成精神病。”

    宋恂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看你們仨這樣，不像是沒事的樣子。

    “那你們這是怎么了？”他給兩個年長的留面子，只問，“項小羽怎么還哭上了？”

    提起這個，項小羽用手背抹干眼淚，紅著眼眶和鼻頭抬起頭，額前的發(fā)絲也哭得亂糟糟的。

    反正看著就很弱小可憐。

    她又擤了擤鼻子，甕聲甕氣地說：“沒什么，就是花妮和順姬這對姐妹，實在是太可憐了，想起她們的事，我就忍不住想哭……”

    說著說著，眼淚又啪嗒啪嗒掉下來了。

    一頭霧水的宋恂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誰是花妮和順姬??？

    “是電影里的兩個閨女?！痹谘劬ι夏四ǎ椨⑿蹖λ吴忉?，“上午看完了病，孟主任給了我們?nèi)龔堧娪捌?，說是什么參考片?！?/br>
    項小羽在擤鼻子的空檔嘟噥：“內(nèi)部參考片?！?/br>
    “說是內(nèi)部參考片，叫《賣花姑娘》，是朝鮮那邊的電影?！表椨⑿鄄缓靡馑嫉?，“孟主任說你苗嬸這病，就是憋出來的毛病，看看其他人的苦，也就不覺得自己那點心事有啥了。我尋思著，既然是能治病的電影，那就去看看吧。誰承想，那倆閨女也太慘了！”

    宋恂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那你們可是夠真情實感的。

    項小羽嗚嗚嗚，“宋主任，你也去看看吧。她們姐妹真的特別可憐，順姬的眼睛都被地主婆燙瞎啦！那地主婆太壞了！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宋恂只好應(yīng)承著，“有空會去看的?！?/br>
    既然苗嬸的病沒有大礙，宋恂也就放心了，拉過還在抹眼淚的項英雄，說了買漁船的事。

    “我跟出口公司那邊還沒有簽合同，他們肯定不會現(xiàn)在就幫我們付船款。”宋恂跟他商量，“你看能不能由隊里先出了那兩對船的錢，當作交給船廠的訂金。”

    項英雄極其干脆，沒有二話，當場就答應(yīng)下來：“沒問題，我這就給公社打電話，讓我們隊里的賈支書和大隊會計，帶著錢到省城來！”

    反正這個船錢是一定得交的，早交晚交一個樣，又能趁機還一份宋恂的人情，何樂而不為。

    *

    隊里的人要來，但宋恂卻得趕緊返回公社了，他得跟上級匯報這邊的情況。

    雖然可以靠出口公司走上層路線來解決生產(chǎn)任務(wù)的置換問題，但是出于對上級領(lǐng)導(dǎo)的尊重，他必須提前趕回去跟尹主任他們解釋清楚。

    臨行前一天，孟玉裁將兒子叫到房間里，單獨交代了一番。

    “我跟你爸的事情，你不用管，那個老東西就算真跟我離了，也得安頓好我們娘幾個?！泵嫌癫迷趦鹤拥募珙^撫了撫，不放心道，“主要是你，在鄉(xiāng)下那么遠的地方，身邊又一個親人都沒有，讓我實在放心不下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沒有。吳科學(xué)還跟我住在一起呢，項隊長家對我也還算照顧，你就甭?lián)牧??！?/br>
    說到項隊長家，孟玉裁也點頭：“他們兩口子都是厚道人，聽你大姨說，上午看病的時候，本來想讓他們用她的內(nèi)部醫(yī)療券的，看病買藥不用花錢。不過人家沒占這個便宜，還是照常付了錢。我準備了不少吃的用的，你自己留一些，給項隊長他們家一些，你住在人家家里……”

    宋恂耐心地聽她絮絮地說了很久，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才會這樣。

    他忙工作的這幾天，都是他媽帶著宋悅招待的項家三人，吃喝玩樂，能想到的基本都照顧到了。

    只盼著項家人也能投桃報李，回生產(chǎn)隊以后，能對她兒子好點。

    孟玉裁說完了這些家常，從床頭柜的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他。

    “我這些天從老東西的那些關(guān)系里，扒拉來扒拉去，挑中了一個距離你們生產(chǎn)隊最近的?！泵嫌癫眉毤毜亟淮?，“這個人前幾年給那老東西開過車，后來為了媳婦，轉(zhuǎn)業(yè)回鄉(xiāng)了?，F(xiàn)在是南灣縣公安局派駐到你們團結(jié)公社的公安特派員。”

    “能找出這么個人，你沒少費心思吧？”

    他媽得扒拉多少關(guān)系，才能準確地挑出這么一個人啊？

    “那當然了！花了好幾天，才打聽到呢！以前我也是傻，跟著那老東西發(fā)揚風(fēng)格，怕他生氣，什么關(guān)系也沒幫你們走過?！泵嫌癫美浜咭宦暎斑@回都要離婚了，我才不管他有啥風(fēng)格！既然有這層關(guān)系在，就得趕緊給你用上，再不用就過期作廢了！”

    宋恂笑了笑，將信封塞進口袋，“行，有需要我會找他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我還不知道你！跟那老東西一個德性！等你去主動跟人家聯(lián)系，得等到猴年馬月！”孟玉裁得意道，“我昨天已經(jīng)給小孫打過電話了，人家是個痛快人，只說讓你隨時去找他喝酒。”

    宋恂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孟團長厲害了。

    你從軍區(qū)給人家往公社打電話，人家能不痛快嗎？

    就這么著，宋恂處理完在省城的事務(wù)，帶著大包小裹和老母親的殷殷叮囑，踏上了返程的歸途。

    與他同行的只有苗嬸和項小羽母女。

    項隊長被獨自留在省城，等待大隊書記和會計，去船廠交定金。

    火車上，見識了省城繁華的項小羽，望著窗外快速后退的景物，還有些戀戀不舍。

    但是她心里又很清楚，她是不屬于這里的，她終歸還得回歸到平靜的漁村生活中去。

    可是，有些心思，一旦動了，便不是那么容易能壓得下去的。

    就比如，她心里已經(jīng)很明確地知道，自己不想一輩子在漁村的補網(wǎng)隊里補網(wǎng)了……

    瞟一眼專注看書的宋恂，項小羽踟躕片刻，還是小聲開口。

    “宋主任，聽我爹說，你已經(jīng)幫我姐想到組建‘婦女三八號’的辦法了？”

    宋恂盯著書頁，隨口說：“暫時還沒有，只是有個大致的方向。是否可行，還得等劉主任的通知。我們請他幫忙去打聽女船員培訓(xùn)班的招生條件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宋主任，你可真聰明！”項小羽想請宋恂幫自己出個主意，就拼命給人家戴高帽，“你能給我姐想出那么好的主意，能不能幫我也想一個？”

    “想什么？”宋恂疑惑抬頭。

    “就是工作的事?。　?/br>
    “你不是在補網(wǎng)隊有工作嗎？”

    她是隊長的閨女，在生產(chǎn)隊里，哪怕其他人都沒工作，也不會少了她的。

    項小羽也知道自己提的這個要求有些人心不足了。

    在補網(wǎng)隊補網(wǎng)，真的是隊里難得清閑的工作了，甚至以后還可能變成機械化織網(wǎng)，她們這些隊員就更輕松了。

    可是，她就想讓生活能有些奔頭精彩一點。寧肯苦點累點，也不樂意過那種一眼能望得到頭的日子。

    若不是她暈船暈得厲害，她其實也很想去女子船隊里工作的！

   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含糊講了自己心里的想法。

    這番話聽得一旁的苗玉蘭都不禁張大了嘴，這死丫頭咋這么不知道知足呢？

    宋恂倒是可以理解她的想法。

    小姑娘嘛，見識了城市的繁華以后，要是能一點不動心，心甘情愿地過回簡單的漁村生活，才會讓他覺得奇怪。

    “你想做什么工作？”

    項小羽犯愁，她要是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工作，還用麻煩宋恂幫忙想辦法嘛？

    見她答不上來，宋恂又問：“那你有什么特長嗎？就是相比于其他人，你覺得自己有哪方面的優(yōu)勢？”

    說起項小羽的優(yōu)勢，那得分跟誰比。

    如果跟村里的普通姑娘比，她的優(yōu)勢還挺明顯的。

    有個當隊長的爹就不說了，還是村里少有的上過初中的姑娘，人也長得漂亮。

    項小羽把這些吧啦吧啦說了，憂愁道：“有什么工作是要求長得漂亮才行的呢？我也就這點優(yōu)勢了……”

    宋恂苗玉蘭：“::::::”

    宋恂將書合上，認真打量她片刻。

    雖然那話聽起來有點厚臉皮，但說實話，除了皮膚被海風(fēng)吹得沒有城里姑娘白，項小羽確實是個漂亮姑娘。

    不然，也不會被他朋友和老娘誤會，他們之間有其他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“你既然已經(jīng)上初中了，怎么不繼續(xù)將高中讀完？成績不好？”

    項小羽趕緊澄清：“我上學(xué)的時候成績很不錯的，不說前三名吧，前五名是沒問題的。”

    “對，我家兩個閨女的成績都很好?！泵缬裉m也證實，“小羽從小就可會編故事了，參加過好幾次作文比賽，都得獎了。我家堂屋里，貼的一半獎狀，都是小羽參加作文比賽得的。還在縣里面的一個什么報紙上，發(fā)表過一篇歌頌祖國的作文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，你怎么不繼續(xù)讀書了？”

    寫作也可以算是一項特長了。

    “哎，這不是上山下鄉(xiāng)嘛。我本就是農(nóng)村戶口，無論是初中畢業(yè)還是高中畢業(yè)，都是要返回隊里勞動的。那就沒必要再花家里的錢上學(xué)了?！?/br>
    以前高中畢業(yè)還能分配到公社或者縣里工作，現(xiàn)在他們這些農(nóng)村戶口的，都得回家務(wù)農(nóng)。

    宋恂點頭表示理解，琢磨了一會兒，說：“其實，你還有一個優(yōu)勢?！?/br>
    “？”

    “你普通話說得還不錯?！?/br>
    項小羽很有自知之明地說：“還可以吧。但是跟你們這樣的城里人比，還是有些口音的，上次我跟小悅一起去報幕，我自己就能感覺到?！?/br>
    “但是，會說普通話這一點，在南灣是個很大的優(yōu)勢！你要是能認真練習(xí)說好普通話，將優(yōu)勢發(fā)揮到極致，以后未必沒有合適的工作機會。”

    “這個倒是可以，多練練沒什么，可是練好了以后，能干什么呀？我們隊里沒有要求說普通話的工作，也用不著我去給演出報幕。公社和縣里倒是有廣播站的播音員，但人家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。不可能給我騰地方。”

    項小羽其實很喜歡做這類工作，但是她沒有機會。

    宋恂的手指在書頁上敲了敲，思忖著說：“生產(chǎn)隊里為了建設(shè)機械化養(yǎng)豬場，馬上就要通電了。”

    項家母女一齊看向他：“所以呢?”

    “我們公司的業(yè)務(wù)也馬上就要多起來了。我想借著這次通電的機會，給我們公司拉一條電話線，安裝一臺聯(lián)系業(yè)務(wù)的電話。到時候，可能會招聘一名電話員?！?/br>
    第20章

    聽過宋恂的話, 項小羽首先想到的不是她能否當上這個電話員，而是在腦子里反復(fù)循環(huán)播放著一句話——

    樓上樓下，電燈電話。

    這是自五十年代起, 在城市和農(nóng)村都非常流行的一句口頭禪，經(jīng)久不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