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整個會場熱烈的掌聲中，順利完成發(fā)言的宋恂終于暗舒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后半部分舉手提問的人就比較少了，大家都在埋頭做筆記，沒有被人中途打斷，讓他思路比較清晰連貫，總算是一口氣講完了。

    下一個發(fā)言的干部已經(jīng)候在了主席臺旁邊準備上臺發(fā)言。

    宋恂不再耽擱時間，在經(jīng)久不息的掌聲中鞠躬下臺。

    不過，走到舞臺旁邊與下一位代表錯身而過時，他突然想起什么。

    硬著頭皮跟對方說了聲抱歉，讓對方稍等片刻后，他又重新折返回講臺。

    代表們以為他還有什么話忘了說，紛紛停下鼓掌的動作，不明所以地望著他。

    宋恂的視線在觀眾席的第一排快速脧巡一圈，很快便鎖定了一位手持照相機的中年女同志。

    他撓撓下巴，有些尷尬地開口問：“這位記者同志，能不能請你幫我拍張相片??？”

    眾人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居然會有人主動要求記者給他拍相片？

    這臉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，咋好意思當著大家的面問出口呢？

    宋恂趕緊解釋：“那什么，這是我頭一回代表集體來省里領(lǐng)獎，也是頭一回站上這么高的講臺發(fā)言。我媳婦馬上要生娃了，想看看我在全省最高的講臺上發(fā)言是什么樣的……”

    他剛把照相機借給老袁，要是這么快就跟人家要回來，有點不像話。

    所以，這會兒就只能當著更多人的面丟人了。

    觀眾席里一陣哄笑，后面有一個年紀挺大的女代表幫忙攛掇：“記者同志，你就給這位小宋同志拍一張吧！”

    “就是就是，拍一張吧！”更多的人跟著附和。

    在宋恂后面排隊發(fā)言的那位老兄也沖著臺下喊：“記者同志，我們都不著急，你給他拍一張！”

    那位記者同志其實早就已經(jīng)在宋恂發(fā)言的時候拍過了，她就是省委宣傳部派過來，專門給每位上臺發(fā)言的同志拍照的。

    不過，這會兒大家都在熱情地幫宋恂說話，她也沒掃大家的興，拿著照相機走到舞臺側(cè)面找好一個角度。

    那些替宋恂說話的代表們，見到記者果真答應了為他拍照，像是共同完成了什么大項目似的，不約而同地鼓起了掌。

    “宋同志，要不你再說兩句，或者站到話筒前擺出一個發(fā)言的姿勢吧?！迸浾呓ㄗh。

    讓宋恂在上千雙眼睛的盯視下拍照，已經(jīng)很有壓力了，沒想到還得按照記者的要求擺拍。

    權(quán)衡幾秒后，他重新站回主席臺中間，握上話筒，說出了之前猶豫很久，卻沒有說出口的話。

    “也許一年的成績說明不了什么，這種發(fā)展模式也未必適合所有基層單位。但是，我們團結(jié)公社愿意做一個試點，當一個先行者，替大家嘗試新辦法，總結(jié)新經(jīng)驗。希望明年我們海浦市南灣縣的團結(jié)公社還能站上全省群英會的講臺，與大家匯報成績，分享心得，接受考驗！”

    雷鳴般的掌聲再次響起時，照相機的閃光燈也將男人在講臺上意氣風發(fā)的樣子永久地定格在了相片上。

    *

    從主席臺上下來，宋恂愣是在初春微涼的天氣里熱出了一腦門的汗。

    這張照片真是來之不易，回家得從項小毛那里討點好處才能勉強找補回來。

    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后，蕭廷芝和陳鋒，以及附近的幾個海浦市干部都給宋恂豎了大拇指。

    蕭廷芝對宋恂的表現(xiàn)給予了肯定，卻也指出了問題。

    “前面講的都挺好的，不過拍照時說的最后那段話不對！不應該那么說。”

    宋恂也覺得這樣說有點太高調(diào)了，容易招人惦記。不過，當時情緒到位了，又有了第二次發(fā)言的機會，他就覺得既然機會來了，那就抓住吧。

    蕭廷芝板著臉說：“明年咱們肯定是站不上全省群英會的講臺的，對于這一點，說得不太好?！?/br>
    “書記，咱們今年努力拼一把，也不是沒可能的?！彼吴吐暤?。

    “全省群英會是五年舉辦一次的，今年正好是建國二十五周年，所以按照慣例，今年辦了，明年就不會辦了，下一次是建國三十周年?！?/br>
    宋恂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蕭廷芝在他肩膀上拍了拍，與陳鋒一起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有了主動要求拍照的事在前，搞錯了會議時間這種事好像也沒什么了。

    即便知道自己鬧了烏龍，宋恂依然像個沒事人似的，每天按時按點地出席各行業(yè)的經(jīng)驗分享會。

    南灣縣團結(jié)公社的三個人按照之前約定好的，在當天散會后，與另兩個團結(jié)公社的干部，一起吃了頓飯。

    那兩個團結(jié)公社在內(nèi)陸地區(qū)，一個公社實現(xiàn)了80%的農(nóng)業(yè)機械化，另一個公社的畜牧養(yǎng)殖搞得有聲有色。

    三個公社的干部湊在一起交流經(jīng)驗，相互學習，都覺得能從對方身上得到不少啟發(fā)。

    不過，叫團結(jié)公社的公社實在太多了，在此后的五天里，又冒出來了兩個團結(jié)公社的干部。

    有了宋恂在講臺上約飯的先例，后面兩個團結(jié)公社的干部上臺后，也有樣學樣地跟大家約飯。

    等到為期七天的群英會結(jié)束時，宋恂與這些團結(jié)公社的干部們已經(jīng)約過三次飯了。

    好在大會給他們發(fā)了餐票，大家聚到省委禮堂的大食堂吃一頓，也算是聚餐了。

    返程時，代表們還是跟著大部隊一起坐火車回去的。經(jīng)過七天的朝夕相處，他們彼此間早就已經(jīng)混熟了。

    所以這次返程的火車上，氣氛比來時熱鬧許多。

    市體委的刑主任抄著一副撲克牌隔著半截車廂喊宋恂，“小宋，來打牌啊，咱倆一組！”

    宋恂也隔著半截車廂回：“不跟你組，帶不動！”

    車廂里哄堂大笑。

    這位邢主任是有名的圍棋高手，還是市里棋類比賽的教練，大家都以為他打牌也是高手呢，誰知道這人好像沒長打撲克的那根筋，平時散會以后大家偶爾會組織打牌，這位邢主任一次也沒贏過。

    連宋恂這樣可以打進海浦市代表團前三名的，跟他組隊以后也是慘淡收場的結(jié)局。

    邢主任帶著單位的同事從車廂另一頭竄過來，往他們旁邊的空位上一坐，就直接對宋恂的領(lǐng)導蕭廷芝建議：“蕭書記，咱們來打百分??？你跟我們小黃一組，我跟小宋一組?！?/br>
    蕭廷芝瞄一眼宋恂生無可戀的臉，憋著笑同意了。

    打牌的時候，邢主任的嘴也不閑著，習慣跟牌桌上的人聊天。

    “我記得你們公社之前還有個足球隊來著，今年的比賽怎么不見他們參加呢？”

    蕭廷芝根本不知道公社里還有個足球隊的事，扭頭看向宋恂確認。

    “是有個足球隊，不過不是咱們公社的，是前年省海洋漁業(yè)公司瑤水支公司工會組建的球隊，支公司歸入生產(chǎn)隊以后，那個足球隊也就沒在組織過訓練了?！彼吴X得邢主任打牌不成，主要是輸在這張嘴上，他的心思根本就沒放在打牌上面。

    “那你們得重新組織起來啊?！毙现魅瓮馊恿藘蓮埮?，隨口道，“為了迎戰(zhàn)全運會，省里已經(jīng)開始預熱了，要舉辦省運會。咱們市的各單位都要積極參加，像是籃球足球羽毛球什么的，只要是全運會項目都要組織比賽，獎勵還是很豐厚的，你們公社作為先進集體，不得積極參加嘛。”

    蕭廷芝對于比賽啊競賽啊比武啊之類的，都很有興趣。

    不過，公社的社員大多數(shù)是農(nóng)民，組織大家參加體育項目還是有些難度的。

    “我看你們公社的那個足球隊踢的還行，你們再組織組織唄?！毙现魅卫^續(xù)慫恿，還將墊在牌桌下的一份省委下發(fā)資料的副本拿給他們看。

    文教體育都不是什么被上級關(guān)注的單位，體育更是冷衙門里的冷衙門。大家的娛樂生活匱乏，正經(jīng)搞體育的就更少了。

    對于參加各級的運動會，市體委的目標從來不是得獎，只要能將各項目的人手湊齊就算完成任務了。

    宋恂覺得讓大家參加體育活動，鍛煉鍛煉也是好事，整天繃著弦緊張工作不是長久之計。

    于是，在蕭書記詢問的時候，便點頭答應，回頭讓海味品加工廠的技術(shù)員何旭重新幫忙組建一支足球隊。

    得不得獎無所謂，重在參與嘛。

    幾人邊打牌邊聊天，一路聊到了火車進站，最后一算分，宋恂跟邢主任一人輸了三張糧票。

    宋恂早就料到跟他組隊一定會大出血，所以直接跟邢主任開口，將那份墊桌子的資料副本要過來作為補償。

    下了火車以后，他就跟蕭書記二人分開了，獨自搭乘公共汽車去了市圖書館。

    老袁見他突然出現(xiàn)，還叼著煙愣了一下，看看桌面上的臺歷，問：“你不是去省里開會了嗎？這么快就回來了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我剛下了火車就到您這里來了?！彼吴⒈嘲诺揭巫由?，翻出兩包大前門拍到他跟前，“省城特產(chǎn)?！?/br>
    “少糊弄我，這哪是省城產(chǎn)的？”老袁拉開抽屜，將兩包煙劃拉進去，又“嘭”的一聲將抽屜合上。

    “反正是在省城買的，給您的謝禮?！彼ナ∪河葜v的內(nèi)容還是請老袁幫忙參詳過的。

    “看來這次表現(xiàn)不錯。”老袁抽著煙笑。

    “還行吧，表現(xiàn)中規(guī)中矩，但收獲還是比較大的?！彼吴亓艘痪洌蜏愡^去壓低聲音問，“老袁，你缺錢不？想不想搞點零花錢？”

    老袁：“……”

    就算是缺錢也跟你說不著啊。

    不過他最近確實有點不湊手，遲疑片刻便點了點頭。

    “我可不弄投機倒把那一套啊！”老袁強調(diào)，“如果是投機倒把的事，你就不要開口了?！?/br>
    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總想走捷徑，走那些來錢快的門路。

    “不是，我好歹也是個小干部，哪會知法犯法？”宋恂從包里拿出跟邢主任要來的資料。

    翻到其中一頁指給他看。

    “您看這里，為了給全運會預熱，省里要在今年舉辦省運會。省委宣傳部和《體育報》還要聯(lián)合舉辦‘優(yōu)秀體育運動攝影作品’評獎的活動。我已經(jīng)跟內(nèi)部人士問過了，這個活動往年都沒什么人參加，最后都是他們報社內(nèi)的攝影記者去湊數(shù)的。咱們要是投了稿給他們，怎么著也能得個優(yōu)秀獎。要不咱倆參與一下吧？我出設(shè)備，你出技術(shù)，要是得獎了，咱們平分?！?/br>
    第94章

    照相機買到手以后, 宋恂只學會了一些簡單的攝影技巧，就將其借給了老袁。

    而且他這陣子的日程安排滿滿當當，白天在單位忙工作，晚上還得回家照顧孕婦, 即便他想潛心鉆研攝影技巧, 也是分身乏術(shù)的。

    所以, 找老袁合作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了。

    與對方接觸的機會多了以后, 他也大致了解了一點老袁的情況。兒子在新疆生產(chǎn)建設(shè)兵團屯墾戍邊, 女兒在北大荒插隊。他整天穿著一件破棉襖, 工資大多貼補給了在北大荒墾荒的小女兒。

    宋恂猜測, 他應該也是手頭緊的。

    老袁在攝影方面不是專業(yè)的, 但也算是攝影愛好者了, 至少人家給他介紹相片沖洗方法的時候，講得頭頭是道。

    他買了材料回去試過一次, 也確實將膠片沖洗成功了。

    這次省里舉辦的‘優(yōu)秀體育運動攝影作品’評獎活動, 獎勵很豐厚。他只需要提供照相機, 讓老袁負責拍攝，作品要是得了獎, 獎金對半分，雙方都不吃虧。

    老袁的想法與他差不多, 自己不用花什么錢，只需要投入一點時間, 而他現(xiàn)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了。

    于是，兩人一拍即合，決定干一票大的, 爭取獲得一個好名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