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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見殿下少年時(重生) 第153節(jié)

    而那些已經(jīng)臥床不起的,招呼鄰里拖也要拖去。

    到了這種關(guān)頭,沒有不想活命的,家里年輕的青壯男子沉默著、拖家?guī)Э诘赝t(yī)館里去。

    已經(jīng)死了好些人了。

    多是老人和孩子。

    一開始,還面前有棺槨收殮,再后來, 也都顧不上了, 院子里用草席一裹, 招來了各種蠅蟲, 腐爛的臭味在無處不在。

    無論是喘氣兒的還是不喘氣兒的, 皆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。

    “沒有希望了?!币粋€男人用板車?yán)约旱钠拮? 上頭還坐著兩個瘦骨伶仃的孩子, 他頹然道:“醫(yī)館的郎中都病倒了,那些驛站里的大官也染了疫,我們平民百姓還能怎么辦,等死吧?!?/br>
    他的話從竹簾子外面?zhèn)髁诉M(jìn)來,正架起大鍋煮藥的高悅行聽見了,卻無話可說。

    染病的人太多了。

    高悅行從幾年前便一直警惕著今日,心里始終像懸著一塊秤砣,在半空中沉甸甸的墜著,蕩啊蕩。

    終于,吊著秤砣的那根繩子磨斷了,秤砣砸在了她已經(jīng)堅若磐石的心上,發(fā)出一聲悶響,除了她自己,幾乎沒人能聽見。

    熬好的藥端出去,一人一碗。

    那些人安靜地接過藥,什么也不問,仰頭全部倒進(jìn)肚子里,一滴也不肯剩。

    然后,高悅行才靜下來認(rèn)真研究他們的癥狀和脈象。

    所有染病的人中,孔讓塵是最重的。

    孔讓塵被灌了藥進(jìn)肚子里,神志稍微清楚了些,睜眼看到了高悅行,問道:“王妃,你喂我們喝的是什么?”

    高悅行說:“是尋常涼血解毒的藥,先用著吧,具體對癥的方子還需要一點(diǎn)時間配制?!?/br>
    薛山暉的病情稍微輕一點(diǎn),自己從榻上爬了起來,趕到了高悅行身邊,道:“王妃,在驛站里見到您的那一刻,我恍惚間以為自己在做夢看到了菩薩下凡?!?/br>
    高悅行面無表情:“少說幾句廢話吧,于當(dāng)前的局勢半分益處也沒有?!?/br>
    薛山暉極為認(rèn)真道:“我說的是真的?!?/br>
    孔讓塵虛弱地開口:“是啊,我們都以為自己要就地葬在這江畔了?!?/br>
    高悅行摁著孔讓塵的肩膀,讓他別動,平靜道:“不會的,定有辦法?!?/br>
    當(dāng)她有機(jī)會平靜下來,認(rèn)真思考的時候,高悅行心里有一絲模糊的疑點(diǎn)漸漸顯露出來。

    是不對勁。

    上一世,江南地區(qū)的疫病流行,究其根本是因為水患害死了太多的人,那場疫病的源頭后來查明是來自于那些路邊未能及時處理的腐尸。

    但是,今生這一次江南的水患,因為高悅行的早有準(zhǔn)備,并未造成那等慘烈的后果。

    死傷尚未計數(shù),但是州府心里自有數(shù)。

    此次的病是從何而來呢?

    醫(yī)館并不足與安置全程的百姓,高悅行將一些人移到了驛站,和同病相憐的官員們住在一起,她則辛苦自己,每天兩處奔波。

    高悅行用了一天半的時間,將所有病患的癥狀和脈象做了記錄,正巧,藥谷來信,說他們的人再有兩日便能到。

    趕在藥谷到達(dá)前夕,高悅行對著面前攤著的醫(yī)案,忽然雙拳重重地砸在了桌案上。

    薛山暉聽見動靜,匆匆地趕來,在門外敲門:“王妃,您怎樣了?王妃,您若是再不回應(yīng),恕臣失禮了!王妃?臣可要進(jìn)去了!?”

    薛山暉怎么也聽不見回應(yīng),不計后果撞開了門,高悅行卻正對著他,兩只眼睛陰惻惻的,薛山暉心里打怯:“王妃?”

    他的病情是最輕的,如今也是恢復(fù)得最好的,幾貼藥下去,已經(jīng)能活蹦亂跳了。

    高悅行望著他:“薛主事,你是不是極少下水?”

    薛山暉點(diǎn)點(diǎn)頭,說:“是,在所有的同僚里,我是最少下水的那一個?!?/br>
    倒不是因為他怕吃苦,躲懶,而是高悅行走前,將此地的一切事務(wù)全部托付給了他,他穩(wěn)坐中軍統(tǒng)籌,此地的縣官不中用,事無巨細(xì)全都要呈到他面前,請他做主,籌借糧食,安置災(zāi)民,動員當(dāng)?shù)貏诹兔ν谇?,他即使不下到水里,也成天忙得頭昏腦漲腳不沾地。

    然而,高悅行此問并不是問罪。

    薛山暉正準(zhǔn)備解釋,高悅行抬手打斷,說:“根本不是什么疫病,你們都是讓人下毒了?!?/br>
    語出驚人。

    薛山暉大驚失色:“什么?!”

    高悅行心情復(fù)雜地?fù)u了搖頭,道:“此病并不是疫,所以不傳染,我與你們朝夕相處這些時日,也沒見身體有任何不適?!?/br>
    薛山暉:“可是我們這么多人都……”

    高悅行:“你們所有人幾乎同時染病,恐怕是因為毒被下進(jìn)了水里,前些日子,孔讓塵領(lǐng)著諸位大人和百姓,沒日沒夜的挖渠,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都泡在水里??鬃寜m是最是拼命,其他人歇息的時候,他也不曾離開水里半步,所以他中毒最深?!?/br>
    一切分析起來有理有據(jù),令人信服。

    薛山暉轉(zhuǎn)頭打量四周,并未見到可疑的人,于是上前幾步,壓低了聲音,道:“臣相信王妃的判斷,可是若依您所見,到底何人如此狠毒,戕害我朝百姓?”

    高悅行轉(zhuǎn)頭往西邊望去。

    到底何人?

    當(dāng)然是非人的畜生!

    西境襄城,自李弗襄到了之后,須墨爾的部落后撤二十里,藏進(jìn)了胡茶海中,兩軍再未有過一次交戰(zhàn),士兵們?nèi)杖諊?yán)陣以待,可惜連一縷狼煙也沒見著,他們邊境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太平年間。

    鄭嘯帶著兩個弟弟出城巡視,縱馬了半日,遠(yuǎn)遠(yuǎn)的望見了鬼風(fēng)關(guān),那入口前的沙丘上,仍舊揮之不去的焦糊的味道。

    鄭彥道:“那晚須墨爾大部隊撤進(jìn)了鬼門關(guān),但留了一手,他們在空營地里堆滿了炸藥,又命一個使臣來大放厥詞,試圖誘因我們進(jìn)去查看,然后再派他們留守在營地的人見機(jī)行事,把我們給炸成煙花,但是咱們殿下沒上當(dāng),遠(yuǎn)遠(yuǎn)的用飛箭把他們的營地點(diǎn)了,還將那一隊留守人給炸上了天……大哥,你說殿下是不是早就聊到須墨爾會來這一手啊?!?/br>
    鄭嘯毫不留情的嘲笑他:“你幾歲了,還這么天真?襄王殿下若真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,現(xiàn)在進(jìn)到胡茶海找到須墨爾王子的藏身地,將人一刀宰了多痛快?”

    鄭彥后腦勺:“哎,哥你怎么還當(dāng)真的,我就隨口胡說八道的?!?/br>
    都是大人了,誰心里不是門清呢!

    他們再驅(qū)馬向前靠近,卻見那鬼風(fēng)關(guān)外,有一隊驍騎營在徘徊。

    鄭家兄弟并未感覺到吃驚。

    因為今晨一早天還沒亮?xí)r,就聽說李弗襄帶兵出城了,陣仗不大,應(yīng)該是沒什么行動。

    鄭嘯打馬迎上去,和幾位驍騎營的朋友打過招呼之后,在人群中找到了李弗襄。

    李弗襄應(yīng)當(dāng)是已經(jīng)進(jìn)去了胡茶海,此刻剛剛返程。

    鄭嘯心下不太贊同他的做法,覺得一軍主帥如此輕易涉險太不妥當(dāng)了,但他又本能的信任這位天縱奇才的少年主帥,勸說的話押進(jìn)了肚子里,正經(jīng)和他談?wù)撈鹁謩?,道:“須墨爾避而不?zhàn),恐怕不是件好事,不知他們又在打什么主意?”

    李弗襄道:“他們在等?!?/br>
    鄭嘯:“等什么呢?”

    李弗襄:“是啊,等什么呢,你要不要猜猜?”

    他的輕松語氣和應(yīng)對態(tài)度才最能安撫現(xiàn)在軍中的不安情緒。

    鄭嘯穩(wěn)重道:“我所能想到的,就是一個字——耗。他在耗我們。我朝內(nèi)憂外患,江南正鬧水患呢,打仗需要糧草,賑災(zāi)也需要糧食,我們倉里的糧已經(jīng)快要見底了,他們是想耗我們到彈盡糧絕,再卷土重來毫不費(fèi)力的收拾我們吧?!?/br>
    李弗襄搖頭,不怎么當(dāng)回事道:“你還是小瞧我們這二十年的休養(yǎng)生息了,不是我言過其實,出京前,我到國庫里溜達(dá)了一圈,我們國庫里的錢和糧,別說是打一次仗,賑一次災(zāi),就算我們要往西再擴(kuò)一個大旭朝的版圖,都綽綽有余?!?/br>
    鄭嘯臉色變了幾變。

    李弗襄:“我說的是真的?!?/br>
    鄭嘯:“我相信您,殿下,但是您這個想法很危險,還是不要有了?!?/br>
    往西再擴(kuò)出一個大旭朝的版圖來,怕不是想打到西洋去,這可萬萬使不得。他相信,李弗襄能說出來,證明他心里是真的這么想過。太危險了。

    李弗襄道:“你放心,我隨口瞎說的,別放在心上,不過,須墨爾的意圖絕沒有那么簡單。”

    他們究竟在等什么,只有他們心里最清楚。

    西境所有人包括李弗襄在內(nèi),都無法準(zhǔn)確的摸到他們的心思,而且手中還沒有任何頭緒。

    鄭嘯問:“難道就任由他們這么耗下去?”

    李弗襄說:“他們這樣耗著忍著的目的,無非就是等著耗光我們的兵力和精力,我們彼此心里都明白,大旭朝最精銳的鄭家軍在此,他須墨爾一個吃沙長大的野小孩,根本不是對手。他會換個方向從別的地方下嘴撕咬,可那是我暫時無法分心去顧及的地方?!?/br>
    第130章

    130

    高悅行終于找對了方向。

    次日清晨, 等到了藥谷的支援,藥奴親自帶人和藥來了。

    得知不是疫病,所有人都松了口氣, 既然是毒,且不是見血斃命的狠絕,必然有解決的辦法,藥谷針對這種東西處理起來游刃有余。

    唯一棘手的是孔讓塵。

    他在水里泡的時間太長, 而且兩條腿早就爛了, 翻出鮮紅的血rou, 他們初步判斷毒是就近下在了水里, 沾著劇毒的臟水滲進(jìn)了他的傷口,早就融入了渾身的血脈, 很難徹底拔除。

    藥奴掀開裹在他身上的被子。

    只見他的雙膝之下, 幾乎已經(jīng)沒有了完好的地方。

    毒令他的傷口愈合的很慢, 他的傷口每天都要換兩次紗布, 銅盆中次次都是端著血水出去。

    孔讓塵已經(jīng)高熱兩天沒有意識了。

    高悅行給他干裂的唇上喂了些水,孔讓塵本能的將水抿進(jìn)了嘴里,但人仍然沒有任何清醒的跡象。

    藥奴嘆了口氣。

    高悅行心里難過。

    藥奴不發(fā)一言起身走了出去,高悅行跟在她的身后,早發(fā)現(xiàn)藥谷這次來的人中沒有狼毒,她找到機(jī)會, 問出口:“狼毒師兄的身體還好嗎?”

    當(dāng)年是保住了一條命, 回了藥谷安養(yǎng), 后來, 幾番通信, 狼毒言辭輕快, 字里行間透出一種已經(jīng)大好了的樣子。

    但是藥奴不會撒謊, 聽高悅行問了,她便如實說:“命留住了,但是身體好不了,他出不了谷,身邊離不了人,也盡量要少見風(fēng),少受寒……想享常人之壽有些難,但在藥谷的調(diào)養(yǎng)下,再活二十年沒問題?!?/br>
    高悅行心里翻江倒海的難受。

    藥奴道:“阿行,你不必如此,你們這種人太善良,總是把自己看的很輕,把別人看的很重,殊不知,保護(hù)好自己才是對身邊人最大的安慰,你如今嘗到這種滋味了,以后要好好珍重自身,知道嗎?”

    高悅行點(diǎn)頭:“師姐教訓(xùn)的是?!?/br>
    趙佟生來找高悅行辭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