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見上仙三百年 第59節(ji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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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看就是從戰(zhàn)火里殺出來的。 他一手杵著長劍,背上還背著一團血布。 翻過山野時,他攥著劍踉蹌了一下,那團血布一動,垂下兩只細瘦的手臂來,手臂上滿是創(chuàng)口和瘢痕。有經(jīng)驗的人遠遠一看便知——那是一個瘦小的孩子,已經(jīng)死了。 那兩年在戰(zhàn)場邊緣總能碰到那樣的孩子,家破人亡,無人看顧,要么被捋走,要么成了餓殍。 即便是餓殍也死不安生,會被野獸、陰邪之物或是其他餓極的人分而食盡,落得一個尸骨無存的下場,像這樣死了還全須全尾的,屈指可數(shù)。 少年走到神木之下時,剛好是天雷的間隙,整個落花臺陷在短暫的安寧里。 傳聞都說,尋常人是看不見神木的,所以來到落花臺的人,往往直奔廟宇,并不會真的抬頭去找那一棵看不見的巨樹。 但那個少年卻并沒有去往廟宇的方向,他就撐著劍站在樹下,咽下唇間的血,抬起了頭。 他眉眼生得極英俊,若是洗凈血色和那一身煞氣,應當是個冷白如玉、意氣風發(fā)的少年郎。只可惜,他已經(jīng)沒有那樣的一天了。 因為他咽下鮮血后,啞著嗓子低聲說了一句:“我看見你了……” 傳說,只有新生或是將死之人才能看見神木。 他看見了,就意味著他快要死了。 他眸光映著青黑色的天光,動了一下,像是要看清整棵神木的模樣,看到樹冠深處去。過了片刻,他艱難咽了一下,垂下眸光,低聲道:“跟傳說里的不一樣……” 那晚的神木確實跟傳說里不一樣,它承受了數(shù)十道天雷劫數(shù),滿身都是長長的溝壑。它枝頭所剩的花并不很多,倒是地上落滿了已經(jīng)枯萎的花瓣。沒有像傳說那樣如云如霞,也沒有將月亮都映出胭脂色。 少年血氣將盡,能撐到落花臺已經(jīng)不易。 他垂下眼后,便順著劍半跪下去。用著最后的力氣,在樹底挖開了一些泥土,將背上背著的孩童尸骨埋進土里。 民間常說,人死后若是能有神木庇佑,下一世便能平安喜樂、長命百歲。 他掩平了土,終于再撐不住,翻身跌坐下來。他依然一手攥著劍,低垂著頭顱,薄薄的眼皮慢慢垂下,瞇成了狹長的線。 血就從他額頭流淌下來,流進深深的眼窩,再洇進眼里。 他那時候意識已經(jīng)開始混沌,眼前也只剩血色,看不清也聽不清。所以,當他隱約聽見一道模糊的嗓音問他:“所埋之人是誰?”時,他只是緩慢地眨了眨眼,沒有開口。 他自嘲地輕嗤一聲,覺得自己已經(jīng)看見了臨死前的幻覺。但他還是動了動唇,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道:“撿的……” 一個和他全無關(guān)系的孩子,只是在他經(jīng)過時,用最后一點力氣本能地抓了他一下。 應當是害怕死去吧,或是害怕死后被人分吃會疼。 他答完良久才忽然想起,那問話聲來得莫名。 傳說里提過,神木化出了人的那一面,曾經(jīng)有人在樹冠間看見過一道虛渺的影子。 少年握劍的手又攥緊了幾分,他喘著氣咽著喉間翻涌的血味,喉結(jié)滑動了好幾下。他想睜眼看看那樹冠間是否真有那樣一個人,但他怎么也眨不掉那些血,所以什么也看不清。 他只覺得那模糊的嗓音也有些輕渺虛弱,似乎也受著痛苦,跟他相差無幾。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玄雷電光,明白了幾分。 如果神木真的能化人,那些長長的溝壑落在身上,應該也很疼吧。怪不得……聲音那么輕。 他在心里想著,而那神木竟然像是能聽見似的,沙沙輕晃了幾下。 也有可能,那沙沙聲依然只是臨死前的幻景而已。 他這么想的時候,天空忽然一陣驟亮,最后幾道天雷自九天劈落下來,就沖著神木的根。少年在電光中眨了一下眼,血滴順著眼睫砸落在地。 很疼么? 左右我也要死了…… 他心想。 血色洇進泥土的剎那,那少年忽然長劍一撐,以肩背將天雷擋在了自己身上。 此生的最后一刻,他腦中閃過的居然是荒野百里望不到邊的尸首,還有神木枯瓣滿地的模樣,他想:下一世睜眼,我能看見你開花的吧…… 神木自有以來,聽到的都是祈愿。凡人皆有所求,總希望受到它的庇護。 這是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,有人以rou體凡軀,庇護了它一回。 而那少年長久地閉了眼,再沒能睜開。 所以沒能看見,在他死后,那高高樹冠間的虛影慢慢凝成了真正的人身。 *** 很久以后,人們依然看不見神木,卻在神木所在之處找到了一副骸骨,骸骨腰間有個軍牌,軍牌上標著“將”字,下面是一個姓氏“白”。 傳聞,那是一個死在樹下的將軍,十七八歲,未及弱冠。 他死后,鮮血流過的地方遍生玉精,那片皎潔的冷白色將整株神木圍裹于其中。 那座供奉神木的廟宇,也于某一日起忽然多了一尊玉雕,雕的是一個倚著參天巨樹的冷俊少年。 人們驚奇不已,不知那憑空出現(xiàn)的玉雕究竟從何而來。后來有人說,玉雕出現(xiàn)的前一夜,似乎有一道素衣身影進過廟宇,又像云霧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了。 于是人們說,那道身影是神木所化之人,那尊玉雕是他親手雕的,為了那位死在樹下、極年輕的將軍。 現(xiàn)在想來,那些傳說八·九不離十,唯有一件事,連傳說也不曾知曉。 只有手雕玉像的人自己最清楚…… 烏行雪記了起來,當年他雕下那尊玉像時,注了自己一抹靈神進去,還點進了那人一滴血—— 如此一來,如果那人轉(zhuǎn)世重返人間,如果他有緣再來到這間廟宇,如果讓玉像里的靈神和血嗅到了熟悉的靈魄……那棵少年倚著的參天玉樹便會認出來。 他生于神木,自生時起,聽到的唯一一句無關(guān)祈愿的話便是來自于那個人:“很疼么,左右我也要死了。等到下一世睜眼,我能看見你開花的吧?!?/br> 那時候的他沒有料到,后來神木會被封,連同這座廟宇一并拘在這樣一處禁地里。他同樣沒有料到,當年的那位少年將軍再活一世時,會因為當年與神木之間的牽系,年紀輕輕便被點召成仙,受天賜字為“免”。 當年他在仙都高高的白玉階上,第一次看到蕭復暄提著長劍走上來,嗅到那縷熟悉的靈魄氣味時,心里還生出過一絲淺淡的遺憾。 倒不是遺憾轉(zhuǎn)世再生之人不會有前世記憶,而是遺憾對方看不到那座白玉雕像了,那里面藏了他的一點謝禮呢。 那一點心思蕭復暄不曾知曉,又被他自己遺忘了二十多年。沒想到此時今日,居然會因為如此機緣和一縷靈識,想起這一點片段。 更沒有想到,他們居然又站在了這座廟宇里。 所以……當蕭復暄兩道赦免劍意掃過整個廟宇時,那棵藏了謝禮的玉樹認出靈魄,綻出了花苞。 那是只為他一個人所開的滿樹繁花。 第44章 因果 白玉雕像放進廟宇的第二年春天, 戰(zhàn)火暫熄,落花臺第一次有了真正的山市。 因為神木總是半枯半榮,華蓋如云, 沒有尋常草木的花期。而見過神木的人都說, 綴滿枝頭的花有點像凡間的紅杏。 那時候的東江邊, 也就是后來夢都所在的地方有一座山,叫做亭山, 那里的杏花林綿延十里,每年三月開得最盛。 于是人們以亭山杏花為據(jù),給神木定了個花期, 挑了三月初三這個好記的日子作為山市伊始。 人間第一場落花山市上燈時, 烏行雪是看著的。 他隱著身形倚在神木邊, 垂眸看著蜿蜒的山道自傍晚開始有了亮色, 一串燈籠接著一串燈籠,一捧燭火續(xù)著一捧燭火,一直延續(xù)到群山盡頭, 幾近天邊。 他依稀記起了當時的心情…… 看著山市里行人如織、話語聲嘈嘈切切,他是愜意且歡喜的。 他生于這里,又因為一些緣故眷戀這里。他希望這落花山市總是這般熱鬧, 一年比一年熱鬧,成為人間一處極好的地方, 聚集著天南海北的來客,聲名遠揚。 因為這里越是熱鬧,那位少年將軍轉(zhuǎn)世后便越有可能慕名而來…… 這心思他惦念了太久, 幾乎成了習慣。 哪怕后來神木被封、廟宇不再, 他也沒有改掉這個舊習。 他從未與人說過最初的原因。只要提到落花山市,他總會說:“那里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, 熱鬧得很。” 直到今日,烏行雪握著玉雕看向身邊的人,怔然良久叫了對方一聲:“蕭復暄?!?/br> 蕭復暄還攥著他的手腕,目光落在神木玉色的花枝上,有一瞬間的出神。他聞言眸光一動,朝烏行雪看過來。 那個剎那,烏行雪確實生出過一絲沖動—— 他有點希望對方想起當年的事,想起那個玄雷乍動的秋夜在神木底下說過的話。如此一來,他就能指著滿樹的花笑著邀個功,說:蕭復暄,你想看的花。 可那一夜之于對方而言,其實很痛苦吧。 他在戰(zhàn)火中傷過多少人,又為多少人所傷?他的國都、家人、同僚可能都消散在那些滿是風煙的長夜里了,他走向神木時穿過的那片荒野上有多少亡魂,哪些是敬他的,又有哪些是恨他的。 還有天雷劈骨、rou體歿亡時,會有一瞬間的不舍和孤獨么…… 只要想到這些,那些隱隱冒頭的沖動就皆不見了。 還是別想起來了。 烏行雪心想。 于是他張了張口,又啞然一笑,最終只是平靜道:“你看,神木開的花?!?/br> 他說完便斂了眸光,不再看蕭復暄,免得那點忽閃而過的遺憾被天宿上仙覺察出來。 誰知他剛轉(zhuǎn)開眼,正要傾身將玉雕放下,就聽見蕭復暄的嗓音沉沉響起:“烏行雪?!?/br> “神木是你么?”他說。 烏行雪一頓。 蕭復暄道:“他們說了,玉雕不能碰,除了神木自己?!?/br> 烏行雪轉(zhuǎn)頭看向他。 “你也說過,你生在落花臺?!?/br> 烏行雪依然沒吭聲,就那么看著他。 “我……”蕭復暄停了一下,朝那玉雕上倚著樹的少年瞥了一眼又轉(zhuǎn)回來:“是那個白將么?” 烏行雪生怕蕭復暄想起了什么,盯著對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,又在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氣——應當只是猜測,不是記得。 他放了心,便開口答道:“他們說話顛三倒四,含含混混,不能全然當真。不過你為何問我,我應當是這里最糊涂的一個?!?/br> 蕭復暄卻垂眸看著他,片刻后開口道:“你并不高興,像是想起了一些事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