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早已打開車窗，捕捉到她的身影, 目光注視，好像無論什么時候，只要穆瑤一回頭，就一定能看到他。

    老周將車緩緩地開到別墅門口，車還沒停穩(wěn), 車門便打開，伴隨著車身輕微的移擺, 陸昝明長腿拔地，從車內(nèi)邁出來。

    明明還是那身萬年不變的黑西裝, 可穆瑤卻覺得, 今天的他好像有哪里跟平時不一樣，于是就這么認(rèn)真地看著。

    男人幾步地, 便邁到她的跟前, 隨即是一抹很淺淡的笑容, 襯得那張冷淡滅欲的臉，溫和幾分。

    “怎么這么看著我？”

    穆瑤意識到自己的手心被人牽起后，她才緩過神，不自覺地跟著陸昝明往里面，她當(dāng)然不會說自己又因為看他看走神了，于是聊起了正事：“錄像帶呢？”

    陸昝明心情不錯，起碼在一回家穆瑤一個字的關(guān)心話沒說就直接問他錄像帶時，沒直接拉臉。

    “先吃飯，我餓了?！彼麊问纸忾_領(lǐng)帶，左手不太順，似乎不好cao作。

    于是頓下腳步，轉(zhuǎn)身面對著穆瑤。

    后者很快反應(yīng)過來他的意思，于是很難得的，抬起手，微微墊著腳尖，解開脖頸下的領(lǐng)結(jié)。

    一松，陸昝明喉嚨里發(fā)出一聲綿長舒適的嘆息，不知怎么，她腦海里突然浮現(xiàn)出那晚陸昝明撐著手腕，匐在她身體上方的畫面，情動難忍的聲音，與現(xiàn)在如出一轍。

    手上飛快地將領(lǐng)帶解開，又迅速地后退一步，拉開一段距離 。

    陸昝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，然后牽起她的手，往餐廳的方向去。

    “陸先生，穆小姐，晚飯做好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嗯，上吧?！?/br>
    雖然只有兩個人，但今天的晚宴布置的格外隆重，以往都是張嬸一個人張羅晚飯，今晚廚房里卻多出好幾個人，帶著口罩，其中有一個還是外國人的輪廓。

    很快穆瑤就知道為什么了，上來的前菜都是西餐。

    第一道是意式普切塔，面包小片煎的兩面金黃微焦，抹上特制的牛油果雞蛋醬，最上面鋪上淺層番茄醬和番茄粒。

    如此正宗的做法，穆瑤望了廚房里高大挺拔的西餐主廚背影，心里有點猜不透陸昝明的心思。

    “味道怎么樣？”

    她嘗過確實很好，她之前在國外很少嘗試意式餐點，但是這道菜非常符合她的口味。

    內(nèi)心的疑惑很快被眼前的美食打消，她忍不住望向廚房，期待下一道菜。

    第二道和第三道是一起上的，帕爾馬火腿披薩和意式烤羊腿配青醬意面，披薩底烤的很香軟，邊緣又很酥脆，配上鮮香濃郁的芝士，食指大動。最驚艷的還是最后這道意式烤羊腿搭配的青醬意面，青草味的口感，帶著淡淡的薄荷涼意，完美地解開了羊腿的膻膩。

    最后以青口白葡萄酒汁結(jié)束。

    陸昝明做事向來都不會沒有緣由，“為什么會安排這頓意式晚餐，還特地從外面請了人?！?/br>
    等到最后，陸昝明才作解釋，“我讓人去調(diào)查你母親生前住在德國的那段生活，這家意式餐廳是她每周固定光顧的，她很喜歡，所以我想讓你也感受一下?！?/br>
    穆瑤當(dāng)即是愣住的，她下意識地看向桌上的餐盤。

    “我想讓你知道，你母親對你的影響，給你留下的記憶不是只有痛苦，也有像這頓飯這樣的美好?！?/br>
    穆瑤眼淚很不爭氣地立刻流下來，她甚至都無法控制淚意不去漫延。

    餐廳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只剩下他們兩個人，穆瑤情緒不穩(wěn)，平復(fù)了許久，才壓著嗓音開口：“你都知道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大概知道你不想結(jié)婚是受你母親影響，別的就不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穆瑤心里亂的很，并不想開口，執(zhí)想要站起身，回樓上，剛從餐桌旁邊離開，她痙攣的小腿，卻止不住的顫抖。

    陸昝明見狀，立刻走過來，還沒來得及等她開口，他便彎腰，輕松地將人橫抱起來。

    繼而轉(zhuǎn)身走上二樓。

    穆瑤的心里，一點都沒空去矯情陸昝明這樣做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回到二樓的臥房，陸昝明將她輕輕地放在窗邊的沙發(fā)上。

    “如果愿意跟我說話，我隨時都在?！?/br>
    說實話，穆瑤在嫁給陸昝明之前，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把他當(dāng)成一個傾訴對象。

    她并不習(xí)慣將心底里的事情宣泄于口，一直以為跟陸昝明的界限，都讓她時刻保持理智，盡量不會參雜進(jìn)過多的個人感情。

    但不得不說，陸昝明把許芝鳶生前最喜歡的餐廳，連帶著主廚都找過來這件事，讓她心里防鑄起的高墻，變得不堪一擊，她現(xiàn)在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問，陸昝明的調(diào)查結(jié)果是什么，許芝鳶在國外的那些年過的怎么樣，為什么回國后，病情會加重的如此厲害。

    她心里躊躇的是這么多年的想去弄清楚又不敢去尋找的空白。

    “陸昝明......”她看向眼前的男人，隨即伸手，緊緊地攥著他的衣襟，語氣緊張的問：“她的死，跟我有關(guān)系嗎？”

    陸昝明立刻堅定地?fù)u頭：“沒有。”

    穆瑤攢了許久的力氣，像是突然被人拔了芯兒一樣，泄然地就松了。

    兩人都沒有說話，穆瑤靜靜地躺在他的腿上，開始回憶。

    “我很愛很愛許芝鳶?！彼肓嗽S久，只能用這句話表達(dá)她對許芝鳶的感情。

    “但可惜的是，我覺得許芝鳶并不愛我，也不愛我父親，不愛那個家?！?/br>
    “她是個芭蕾舞演員，十六歲時就在巴黎歌劇院開辦了她個人的第一場演出?！?/br>
    “但我的出生，讓她事業(yè)中斷了。”

    “她的丈夫是個極端大男子主義的人，她的父母也是一對控制欲極強的普通家庭的父母，所以生下我之后，她的余生命運，都只有撫養(yǎng)我長大成人這一個選項。”

    說到這里，穆瑤的思緒好像又回到小時候，“八歲時候，我因為一次嚴(yán)重的過敏，被送去了醫(yī)院，之后檢查出是許芝鳶給我的餅干里有生的杏仁，穆宗盛第一次懷疑她故意想殺死我，懷疑她精神有問題。”

    “在國內(nèi)治了半年，她的精神越來越差，甚至把八歲的我，形容成魔鬼......”

    被自己的母親稱作魔鬼，就算現(xiàn)在提及，她還是覺得心梗一樣的疼。

    “之后，她被外公外婆，還有穆宗盛送去了德國，離開了八年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十六歲那年，穆宗盛的生意已經(jīng)做到很大，但因為我是女孩，穆宗盛一直介意自己沒有兒子，后來漸漸有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傳到外公外婆那里，他們不想讓910guang穆宗盛的家業(yè)便宜外面的女人，于是想讓許芝鳶回國，給穆宗盛再生一個兒子?！?/br>
    穆瑤的記憶很快到了那段讓她余后的半生，都無法忘記的十六歲。

    “許芝鳶被迫回國，跟穆宗生孩子......其中的手段......我記得那時，穆宗盛把她關(guān)在屋子里，強/暴她。”

    穆瑤的眼淚幾乎是順著每一個字，每一句話在流淌。

    “她病情逐漸復(fù)發(fā)，更加惡化，最后是死于自殺?！?/br>
    “她吞了安眠藥后，把在花園里玩耍的我叫到臥室里，她那時神志不是很清醒，告訴我，她這輩子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給了穆宗盛，生下了我，她希望我一輩子都不要結(jié)婚，不要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任何人，跟任何一個男人綁定?！?/br>
    說完最后一個字，穆瑤深吸了一口氣，緩了許久。

    陸昝明也明白為什么穆瑤會對結(jié)婚這件事如此排斥，“穆瑤，我給你看一樣?xùn)|西吧?！?/br>
    陸昝明去到了隔壁書房，拿過來一臺電腦。

    光盤插進(jìn)電腦里之后，她才意識到陸昝明手里拿的是什么。

    他沒給穆瑤選項去看或者不看，徑直就打開電腦。

    穆瑤感受著自己手腳溫度瞬間的流失，許芝鳶聲嘶力竭地說后悔生下她的畫面還歷歷在目。

    點擊播放的前一秒，穆瑤終于抓住他的手，“陸昝明，我還沒準(zhǔn)備好。”

    陸昝明蹲在她身邊，調(diào)試著電腦，他側(cè)身看向穆瑤，那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穆瑤，神情惶恐，眼神凄懦，表情無助。

    恍然明白，無論穆瑤平日里的堅強是多么自欺欺人，無論她是用來多厚的心墻，才蓋起了如今任何事都無法擊垮的樣子。

    但只要破入她心底里最柔軟的那個點，她實際上是被任人拿捏的，就好比現(xiàn)在，陸昝明從未有過的覺得穆瑤眼底的害怕和信任是如此的真實。

    他吻上眼前那顫抖的，凄冷的唇瓣，重重地廝磨著，將她蒼白的嘴唇咬出些許血色，“別怕，有我在。”

    穆瑤閉上眼，終于接受了事實。

    錄像打開后，穆瑤先是聽到一段很輕盈的音樂聲，她緩緩地睜開眼。

    這是一個很清朗的午后，一群人圍坐在柔軟青色的草地上。

    錄像里，許芝鳶站在草坪中間，正悠然起舞，她的神態(tài)，還有精神都很好，散發(fā)著淡淡柔光。

    她跳的是傳統(tǒng)的民族舞，身段輕盈，儀態(tài)優(yōu)美。

    隨著舞蹈的結(jié)束，最后眾人鼓掌，齊聲說了一句話，穆瑤才意識到原來是他們是在慶祝感恩節(jié)。

    后面的環(huán)節(jié)是大家都對著攝像頭向心里思念和愛著的人說了許多心里話。

    有的在悼念離開的親人，有的在感恩正在陪伴著的人。

    鏡頭轉(zhuǎn)向許執(zhí)鳶，她穿著淡藍(lán)色的長裙，在一眾外國人里，顯得恬靜安寧，美好的不像話。

    只見她對著鏡頭，用中文說：

    【瑤瑤，節(jié)日快樂?！?/br>
    【mama愛你?！?/br>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晚安~

    第35章

    錄像播放到盡頭, 屏幕變成一片黑。

    穆瑤在反光的屏板里，看到自己淚流滿面的樣子。

    陸昝明并沒有說話，靜靜地陪著, 將她被握在掌心里的手，牢牢地牽著。

    穆瑤還沉浸在巨大的悲傷和落寞之中，久久無法回神。

    視頻里許芝鳶對著鏡頭輕松而又真誠的笑靨，是穆瑤一輩子都沒有感受過的。

    從這幾分鐘的視頻里，她好像窺探到許芝鳶那千瘡百孔人生里, 遠(yuǎn)離家庭, 遠(yuǎn)離婚姻枷鎖后，僻出一個宜靜之地。

    過了好一會兒, 她才找回一些感知，暗啞是聲音將她壓抑的情緒, 拉滿到極點。

    “你......是怎么知道這些的？”

    查到穆瑤的過往其實并不難，甚至陸昝明知道的比她想象中還要早。

    “很早，在你還沒回國的時候?！?/br>
    穆瑤轉(zhuǎn)頭，眼神淡淡地看向他，此時的她已經(jīng)沒有力氣問為什么陸昝明那個時候就對她的事情這么關(guān)心, 反之，又想到陸昝明平時的性子, 他心里想的還有做的事情，恐怕比他表現(xiàn)出來的要多千百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