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鳥兒驚嚇不已,一頭栽倒,唐粒飛撲,把它從水洼里撈起,腳下一崴,跪到在地。 穿?;晟赖男∧泻⒆疃辔辶鶜q大,手上只剩線頭,哇地哭了,他想踹唐粒,唐粒虛晃剪刀,他哭著跑了。 小男孩都跑掉了,唐粒小心地捧住鳥兒,它身體溫熱,不停發(fā)顫,左腿上被小男孩打了死結(jié)。唐粒用剪刀一點點弄開毛線,仔細查看它有沒有受傷。 左腿綁縛被解開,鳥兒懵了一下,扇動著翅膀,唐粒攤開手心,它轉(zhuǎn)著腦袋,忽地低頭啄了啄她的手。就在唐粒以為它受傷飛不了的時候,它展翅飛起。 鳥兒起初飛得還不平穩(wěn),很快就飛得遠了。唐粒目送它離去,低頭看看一雙臟污的手,搖搖頭。 天已黃昏,石榴樹下,公司員工打牌的打牌,打羽毛球的打羽毛球,但不見唐粒的身影。周憶南看看腕表,她獨自走開有大半個小時了。 唐粒落了單,周憶南穿行在石榴園里去尋她。讀大學時,唐粒就愛冒險,膽子很大。周憶南見過她騎著同學的大摩托呼嘯過午夜街頭,也聽過她對人傳授熄燈后如何翻院墻回宿舍的經(jīng)驗。她像石縫里長出的植物,探頭探腦地感受著陽光雨露,恣意伸展,不管不顧,就是要開出花來,非開不可。 一口深井前,唐粒把繩索拴在木桶上,沉進井里打水。她怕濺到身上,有幾分吃力地提起來,雙手顫巍巍。 周憶南頓住腳步,唐粒摔到水洼里了,兩只手掌臟乎乎的,牛仔褲膝蓋上也有幾處醒目的泥印。他快速看了幾眼,還好,應該沒摔傷。 唐粒有所覺,偏頭望來,呼吸微滯:“周總監(jiān)?!?/br> 木桶邊上的水盆里,擱著葫蘆瓢,周憶南走來,拿起它,躬身從木桶里舀出水,以目光示意唐粒洗手。 井水沁涼,涓涓滴落在水盆里。唐粒搓洗著手,微微眩暈,一顆心像被花瓣拂過,又軟乎,又細癢。這樣的接近,兩人同學那一年有過數(shù)次,都是在籃球場,有時是撿起籃球遞給周憶南,有時是送一瓶水。 周憶南喝過自己送的幾次水,這算不算是涌泉相報?唐粒胡思亂想,想抬頭看他,但心跳得震耳欲聾,怕他聽見,只敢盯著他的一雙手看。 今天周憶南穿的是深藍色襯衫,天氣熱,他把袖口挽上去,露出小臂,手腕的骨節(jié)突出,左手戴了一塊表盤很大的機械表,是一雙大而平直的手,指節(jié)有傷痕。 彩霞漫天,梔子花香在彼此周身隱隱纏繞。唐粒洗得很細致,指尖插入指縫,緩緩向上,捋過指背,回環(huán)游弋,像癡纏的魚水之歡,周憶南抬臂澆著水,淺聲問:“喜歡梔子花?” 每次看到梔子花,都會想起母親。唐粒說:“是我媽喜歡。” 周憶南點頭,卻也沒有別的話說,慢慢舀著水,讓唐粒慢慢把手洗干凈。她的手很小,指甲粉嫩透明,手背上青綠血管脆薄柔弱,像她摘取的花朵,一掐就離枝別去。 晚霞被剪碎似的,晃落在水中,像寫滿情意的眼波,一瞥一轉(zhuǎn),不著一詞,就已說了千言萬語。等唐粒洗干凈了手,周憶南放下葫蘆瓢,抖了抖手指上濺到的水滴,轉(zhuǎn)身走了:“把褲子稍微搓一下,回去再洗?!?/br> 唐粒說聲好的,從隨身包里取出濕紙巾,把褲腿的泥漿擦去,印子還在,在客戶面前有點丟人,好在是晚上,能混就混。 周憶南是特地來找人的,唐粒心知不能讓人等,飛速把東西放回原處,再撿起臟掉的濕紙巾,揣進包里。 天黑了下來,唐粒抬頭望,昏蒙蒙的天光里,周憶南行走在枝葉下,像走在荒野里,似近還遠。她跟上,在他身后十幾米開外走著,不想跟得太近,怕心事一張口就跳出來。 熱風撲面,唐粒扯開襯衫領口透透氣。她沒跟周憶南單獨接觸過,雖然剛才也就幾分鐘,她整個后背都汗塌了,人很僵硬,腦子也轉(zhuǎn)不過來,連句廢話都不曉得說。 今天本來是混熟的開端,浪費了。唐粒撓頭,說句“我們是校友”很難嗎?可她喉嚨滯澀到現(xiàn)在,她看著前方那清寒的身影,嘆了口氣。在校園里,看周憶南打籃球的人那么多,給他送水的人也很多,但凡他對自己有點印象,剛才會多講幾句話吧。 林間小鳥婉轉(zhuǎn)啼唱,枝頭石榴像一盞盞小燈籠照著兩人,唐粒聞著花香,心情好轉(zhuǎn)。周憶南不記得她沒關系,如今是同事了,肯定有很多共事機會,但愿下次她不這么緊張,能找點話題來聊。 湖邊餐廳,庭院開滿熾艷的扶?;āV軕浤献叩介T口,掏出煙盒,目視唐粒走近,他說:“你先進去。” 周憶南在戶外待了片刻。晚餐吃的是柴火魚,湯底里有大量紫蘇葉,散發(fā)辛烈的氣息。魚的味道很好,嫩滑鮮香,唐粒吃吃喝喝,悄然觀察另一桌的他。 周憶南有自成一派的內(nèi)心世界,言簡意賅,他懂得如何跟人打交道,但不熱衷這些,也不嘗試融入人群。 對方公司的財務主管烏發(fā)雪膚,嫵媚多情,說話未語先笑,所有人都看得出她對周憶南有興趣,周憶南應對從容,但表情很淡。如果對方是明火,他是石板,輕輕扣上,那火就冷卻了。 郁菲用手肘碰了唐粒幾下,那意思唐粒懂,美人遇冷了,可嘆。唐粒仿佛一無所覺,她忍住不表白,因為大學時她就見過既美且慧的女生是前車之鑒,哪怕在夢中,周憶南也是她抓不住的流水浮光。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