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福來為了不叫遠(yuǎn)志館里這一分額外皇恩顯得特殊，從來都是安分尋個角落，默默瞧著楊徽音的，今日瞧見她往太后身邊湊，怕楊娘子說錯了話，才一路小跑奔到太后面前。

    只是還未等及近，就聽見太后笑那一聲“jiejie”，稍微有些安心，然而又聽下一句問道：“隨國公的女兒……是誰送你入宮的？”

    徐福來湊近了一些，斗膽回稟道：“奴婢參見太后，是圣人微服時(shí)見過，而后賜恩令其破格入宮的?！?/br>
    鄭太后本來是午后睡醒起了玩心，自恃沒什么人認(rèn)得自己，換了衣裳，在幾位女傅的陪同下進(jìn)來瞧一瞧那些女郎讀書，見到御前侍奉的人稍微凝眉，但身后的女郎們都跪了下去，便揭過了這一節(jié)。

    “都起來罷，不過是我早存了心思來瞧一瞧你們的人品樣貌，但又怕召你們?nèi)ワ@得太拘謹(jǐn)，才想了這么個法子，別把你們都嚇到了。”

    楊徽音離她是最近的，剛剛看著別人的模樣拜下去，就被太后虛扶起身。

    “看得出幾位女傅辛苦，枕珠，叫人把賞賜都分下去，”鄭太后心知自己再在這里下去也沒什么意思，笑吟吟道：“你們繼續(xù)玩，我也累了?！?/br>
    謝女傅謝了恩，太后又道：“這個小姑娘今日還有什么功課，若是不要緊，我想帶回長信宮說幾句話?！?/br>
    “娘娘說哪里話，”謝女傅瞥了一眼楊徽音，“楊娘子今日沒有旁事的。”

    太后笑著牽住了楊徽音的手：“雖說當(dāng)不得你的jiejie，但給你顆甜果子吃也好?！?/br>
    穿了窄袖輕衣的竇婉怡站在太后附近不免有些羨恨，小時(shí)候太后到竇家拜訪，她還是遠(yuǎn)遠(yuǎn)見過一回的，午后汗流浹背，裝著不知道，還不如旁人嘴甜一句。

    楊徽音被她那綿軟細(xì)膩的手掌握住，稍微有些臉紅，其實(shí)每日晚間圣上還會與她一起用膳，她蹴鞠沐浴之后就差不多到了時(shí)間，但是楊徽音想了想，太后這樣和善，又是圣人的母親，還是歡歡喜喜道了一聲是，跟隨在太后身邊往外去。

    眾人恭送太后至遠(yuǎn)志館門外，卻已經(jīng)有一位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等在了外面。

    他見鄭太后被人簇?fù)沓鰜?，知她露了身份，不覺莞爾，溫存詢問道：“娘娘也樂過了，朕叫他們把輦抬過來，咱們回去？”

    “郎君怎么到這里來了？”

    鄭太后先是一怔，隨后對遭了二度驚嚇的遠(yuǎn)志館師生笑道：“上皇駕臨，我實(shí)不知情?！?/br>
    楊徽音懵懵懂懂跟著往外走，她的身高正好方便窺見，那位祖父口中待楊家極好的嚴(yán)苛君主緊握了太后的手，于眾人之前亦泰然玩笑道：“不過是接夫人下學(xué)，何必興師動眾？”

    太上皇的隨和怡色是在見鄭太后攜了楊徽音同坐時(shí)消失的，到了長信宮門口才從前面的輦下來，站定候太后一起過來，低聲問詢：“還在生氣？”

    鄭太后似乎是方才在外人面前給他顏面才溫存軟語，現(xiàn)下卻嗔了他一眼，和楊徽音進(jìn)去：“我臉上有什么臟東西，值得你這樣來瞧？”

    楊徽音靠近她的時(shí)候，總能嗅到那如蘭似麝的舒心香氣，忍不住去抬頭看她的眉眼。

    她一直好奇?zhèn)髀勚械膬沙У降资鞘裁礃拥慕^色，能生出圣上那樣的鐘靈人物，現(xiàn)在卻完全不會有任何疑問了。

    “有女同車，顏如舜華，”楊徽音被她握住手，領(lǐng)進(jìn)側(cè)殿擦臉：“娘娘比我見過的所有娘子都好看。”

    鄭太后聽她稱贊自己容顏，“唔”了一聲，含笑道：“看來你已經(jīng)學(xué)過《鄭風(fēng)》了，是家里人教的，還是宮里學(xué)的？”

    楊徽音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，圣上教了她許多詩，她現(xiàn)在再想找到詞夸人就不會那樣怯口，她乖巧道：“瑟瑟在宮里學(xué)的?！?/br>
    現(xiàn)任隨國公與夫人說起來還是鄭太后自己賜的婚，她笑道：“不過隨國公夫人看來一定是十分愛惜你的，把你教的這樣好，倒是皇帝下了旨，叫你們骨rou分離?！?/br>
    楊徽音卻搖了搖頭，她不能在君主面前說嫡母的不是，“母親一向待我如親生，能進(jìn)宮讀書是圣人天恩，也是我自己愿意?！?/br>
    太上皇見她們不分大小地坐在一張胡榻上說笑，雖說內(nèi)廷禮制并不嚴(yán)苛，太后自己更不會和小孩子計(jì)較，然而還是皺了皺眉。

    他從要進(jìn)門的宮娥手中接了一盤冰鎮(zhèn)的楊梅，款步走過來坐在另一側(cè)，拈了一顆，“音音，蹴鞠太熱，吃一點(diǎn)果子消暑罷。”

    楊徽音從未見過這等夫妻相處，害羞不敢瞧，她聽見上皇極溫柔地喚了一聲音音，下意識抬頭要接，卻見上皇神色沉了下去，把她嚇得立刻縮了回去。

    太上皇從見面伊始，給她的印象一直是如圣上般極溫柔的男子，也沒有架子，甚至完全不像是做過十余年實(shí)權(quán)天子，但是驟然變了臉色，便叫人心驚膽顫。

    “三郎做什么把氣撒在別人身上，”鄭太后這才一笑，接過楊梅給了楊徽音，解釋道：“隨國公的女兒也是與我有緣，她名字里也有一個‘音’。”

    長信宮里近身伺候的人大抵都知道太后的小字，平常暗自避諱，因?yàn)榕紶栒f一句兩句，太后自己是完全不會怪罪的，但太上皇不許知道的人在宮里說。

    “楊壽倒是真敢取名，”太上皇見太后也自取了一顆楊梅，隨口道：“這個不好，朕看不如改成楊梅，她珠圓玉潤，比琴瑟更相宜。”

    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