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.秘密
12、 暑假過后,程朝升入初中。他曾一度擔心,沒了他在,程夕在學校被人欺負怎么辦?但好消息是,這一年,永安鎮(zhèn)小學和初中合并,一起遷到了新校區(qū),程朝如愿以償,繼續(xù)“罩著”程夕。 小升初的暑假像一個分水嶺,進入初中后,這些從小一起長大的孩子們默默地被篩成了兩部分。 一部分專心苦讀,以縣城的高中為目標,順便憧憬著在遙遠的將來,成為別人口中“有出息”的人。盡管他們現(xiàn)在還不知道,從普通學生到有出息的人,中間要經歷怎樣的波折。程朝屬于這一類人,這多得益于鄭集英的教導。 另一部分學生已經明白,自己在學習上或許真的缺乏天賦和興趣,于是他們的目標便是混到畢業(yè)文憑,然后進入職業(yè)學?;蛘邔W習一門手藝。也有少數人會就此外出打工,成為茫茫人海中的一尾沙丁魚。 在人生之舟剛剛起航之際,命運的風帆就過早地謀定了航向,接下來一路歷經風雨,或頑抗,或順從,最終抵達的,是你真正想要的彼岸嗎? 這或許就是宿命的殘忍之處。 但當他們在早讀課上背誦著“日月之行,若出其中;星漢燦爛,若出其里”時,又有誰能預料到未來人生的走向呢? 回到當下,他們最先注意到的,是身體的變化。 程朝發(fā)現(xiàn),從小學一起升上來的女同學們變得不太一樣了。 尖細的嗓音,隆起的曲線,還有體育課上周期性的請假……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,課本上寫得很清楚,這是青春期的發(fā)育。 不光是女同學,程朝自己也有變化。 身高躥得更快了,喉結更突出了,嗓音也變得更低沉,低沉到他甚至不太好意思開口。除此之外,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變化。 某一天的晚上,他夢到了一個綺麗的片段,驚醒時,腿間一片泥濘。從此,他告別了作為小男孩的自己,一腳邁進了少年時代。 偷偷換褲子、洗褲子成為爛熟于心的一套流程,偶爾還要清洗一下床單。 不過他算漏了程夕。 程夕還是經常半夜偷跑進他的房間,夏天時說太熱,要到他房間吹風扇;冬天時說太冷,把手腳伸進他的衣服里,要他捂熱。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樣驚醒,坐在床上緩了一會兒,正要下床去換褲子,門忽然“吱呀”一聲被推開,程夕從門縫中探進來。 程朝下意識坐回了床上,扯過被子搭在腿間,他感到一陣涼意蹭到了腿上。 “你怎么又來了?”今天這種情況下,他的語氣算不上友好。 程夕被他問得一愣,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。從前就算她偷偷鉆進他的被子里,程朝也從不多問半句,更沒有一絲不耐煩。 “……我睡不著?!?/br> “睡不著找我有什么用?!?/br> 今天晚上沒有月亮,程朝的臉隱藏在暗色中,程夕只能看到他身影的輪廓,以及從他繃緊的聲線中感受到他莫名的怒意。 程朝沒對她生氣過,這是頭一次,而程夕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。 “你干嘛這么兇???” 程朝探過身子擰開臺燈,不甚明亮的光線,甚至不能將房間四角都照亮。他看到程夕站在暗角里,頭發(fā)像一匹綢緞散在胸前,從他的角度看去,隱隱閃著光澤。 窗口吹進春夜的風,勾著她的發(fā)梢蕩起秋千。 程朝忽然覺得更煩躁了,他正要開口,卻先對上了她既埋怨又生氣的眼神。于是他放緩了聲音,想先支開程夕:“夕夕,你先幫我倒杯水再進來吧?!?/br> 程夕轉身出去,大概是有些冷,露在外面的腳后跟已經凍紅了。 趁她出去,程朝趕緊跑去衛(wèi)生間換了條褲子。 待回來時,程夕已經裹著被子躺在床上了,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緊盯著他。一想起剛剛他在這張床上發(fā)生的事,程朝就不敢直視程夕的眼睛。 主要是有些不好意思。 水杯放在桌上,他端起來喝了幾口平復心緒,余光看到程夕的臉色終于緩和下來。程朝松了口氣,關了燈,掀開被子的一角躺進去。程夕幾乎是立刻把手從他的睡衣下擺里伸進去。 他倒吸一口氣:“這么冷!” “都怪你讓我在外面站了那么久。” “那腳呢?冷不冷?” “冷?!?/br> 程朝把她的雙腳夾到自己腿間,又將她那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。 “哥哥,你剛剛是不是生氣了?” “我沒生氣。” “那你為什么說話那么兇?” “有嗎?” “有。” “那我下次不那么說話了。” 程夕被他良好的認錯態(tài)度哄得忘了剛剛的委屈,又往他身邊湊了湊,腦袋緊貼著他的下巴。 安靜了沒幾秒,她又忽然支起脖子,深吸了幾口氣。 “哥哥,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?” 程朝渾身一僵:“……什么味道?” “嗯……好像是玉蘭花的味道?!?/br> 他松了口氣,把頭側向窗戶一側,果然聞到幽幽的花香,像曬過的被子一樣柔軟,飄飄蕩蕩地落在他們身上。 程朝又轉回頭,程夕的頭發(fā)鋪在面前,花香纏繞進發(fā)絲間,混合著洗發(fā)水的味道,連呼吸的尾調都變得忽遠忽近忽清忽幽。 他忽然意識到,春天已經來了啊。 這晚之后,程朝睡覺時開始關門,不光關門,他還從里面反鎖了。 一來他怕再次被程夕撞破那尷尬的場景,二來,他在幾天后的某個晚上突然頓悟,明白了鄭集英讓他們分床睡的用意。 程夕,不光是meimei,也是個女孩子。身邊女同學所經歷的那些變化,程夕也將要經歷,甚至說不定正在經歷。 而程夕在接連幾次吃了閉門羹后,怒氣沖沖地質問程朝:“為什么要鎖門?” 這話被鄭集英聽到了,她伸出手指敲敲程夕的額頭:“夕夕是大姑娘了,怎么能總跟哥哥睡一起呢?” 程朝附和地點點頭。 到秋天,程夕就讀六年級了,她當然早就有了男女性別的意識。但程朝是哥哥,是獨立于她的性別認知系統(tǒng)之外的。就像男孩子不可以牽她的手,但是程朝可以。 他無關男女,只是哥哥。 或許等到哪天她真的把程朝當作男生看,那才該要擔心吧。但在此之前,程夕只固執(zhí)地認為,程朝一定是有秘密了。 她連程朝身上有幾顆痣、每顆痣的位置在哪里都一清二楚,卻不知道他到底隱藏了怎樣的秘密,更無法成為這個秘密的共享者。 這讓她感到不安。 而對程朝來說,盡管他現(xiàn)在還說不清道不明,但他確實感受到了異樣的苗頭。 他永遠都要比程夕更早一步,早一步經歷父母的爭吵和離開,早一步體會失望和孤獨,早一步發(fā)現(xiàn)親情中隱藏著的不倫秘密,這也讓他的人生更早地鋪上了驚惶的底色。 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