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個人的聲音都很低, 并沒有視線對接。宮娥遠(yuǎn)遠(yuǎn)地隔著窗子看去, 只看到他們遞書接書，連口唇的動靜也看不清。

    一切都很正常。

    凌昭翻開書, 看著書頁道：“臉上一定不能對皇帝有怨懟，藏在心里。”

    林嘉也只垂眼看著書頁：“雷霆雨露，皆是君恩嗎？”

    凌昭道：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他道：“我去查了，做手腳的是淑寧公主當(dāng)年那位駙馬，他把你推薦給了疏勒王子?！?/br>
    至于背后的人，當(dāng)然毫無疑問是皇后。

    最后同意了的，是皇帝。

    這都是明明白白的事。

    林嘉卻道：“云安郡主可能參與了?！?/br>
    凌昭凝眸：“你怎知道？”

    林嘉正要說，凌昭忽道：“有人?！?/br>
    他習(xí)武，耳聰目明，聽力更好，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。

    宮娥進(jìn)來上茶水。

    凌昭道：“這個發(fā)音，要卷起舌頭。卷舌發(fā)出的音是一個意思，平舌發(fā)音，就變成了另一個詞?！?/br>
    林嘉念了一遍道：“我發(fā)不出這個音?！?/br>
    宮娥退出去。

    林嘉這才接著道：“我這兩天，只見到三個人。皇后，太子妃，和云安。云安她來安慰我，可她的眼神，看起來和皇后一樣?！?/br>
    眼睛常泄露真心。

    只有太子妃是真的為她難過，真心來安慰的。

    云安稱是奉皇后之名來探望，可她的眸子里沒有難過，卻有一種和皇后一樣的快意。

    在林嘉直視過去的時候，甚至有些慌亂，要別開視線去看別處來掩飾。

    凌昭道：“好，我記住了?！?/br>
    他翻了一頁，林嘉默契地也翻了一頁。

    她問：“凌熙臣，你能為我報(bào)這個仇嗎？”

    她以為，凌昭進(jìn)來定是要告訴她，他會為她報(bào)仇。

    凌昭卻道：“我盡力，只云安是宗室，她不會受到什么懲罰，你要有心理準(zhǔn)備?！?/br>
    林嘉嘆氣道：“好，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她道：“雖知道就是這樣，可心里實(shí)是恨恨?！?/br>
    林嘉十分內(nèi)斂，她甚少這樣直白地表達(dá)高興或者感謝之外的其他的情緒。尤其是恨和厭。

    她會說出來，是真的十分地恨了。

    “這個仇一定得報(bào)，但不是眼前?！绷枵训?，“我進(jìn)來，是來為我要做的事征詢你的同意。”

    林嘉忍不住看了他一眼，又飛快地把視線轉(zhuǎn)回到書本上——窗外遙遙地，宮娥們都盯著這里呢。

    她盯著書頁：“你要做什么？若是要帶著我私逃，就算了。我還有婆婆，你還有一大家子。沖動的時候，想想他們，就冷靜了?！?/br>
    所以她這么平靜。

    凌昭只覺得心臟像被看不見的手捏住，又疼又難受。

    他道：“你說的對，我沒法帶你去天涯海角，歸隱山林?！?/br>
    這是他們兩個都明白的事。

    他們兩個，骨子里便都是這樣的人，冷靜而自持。

    林嘉微微一笑：“我知道的。你若那樣，我也不會跟你走。”

    凌昭也道：“我也知道。”

    正是因?yàn)楣亲永锞褪且粯拥娜?，才會互相吸引?/br>
    林嘉道：“那你要我同意什么？”

    凌昭抬眸看了她一眼，伸手在她的書頁上點(diǎn)了點(diǎn)，宮娥從外面看著，好像凌大人在指點(diǎn)公主番語文字一樣。

    “嘉嘉，我不會讓你去疏勒和親的?！绷枵训溃疤右呀?jīng)同意我為送親副使，我打算待出了大周邊境，尋一處合適地方，讓你假死脫身?！?/br>
    “只這樣，你將會失去所有身份，只能無名無姓地活在世上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既不能陪你去天涯海角，也無法給你妻子的名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將會困在我身邊。只能遮遮掩掩地過日子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唯一能給你的，是我也絕不會娶別人。凌熙臣這輩子，只有你?！?/br>
    “嘉嘉，你可愿意？”

    林嘉許久沒說話。

    兩個人都靜靜地又翻過一頁書頁。

    林嘉道：“我以前信命。我命不好，母親早亡，我與姨母相依為命，結(jié)果姨母也早亡?！?/br>
    “運(yùn)氣好認(rèn)識了你，給了我想要的生活，后來張安之事，我也覺得都是命。我命不好，這是上天注定的?！?/br>
    “直到你告訴我，沒什么上天注定，這都是十二郎在作惡?！?/br>
    林嘉盯著書頁道：“凌熙臣，我現(xiàn)在不信命了。”

    “和親疏勒，原就不該是我的命。是有人為了保全自己的孩子，把我扔出去了而已?！?/br>
    “我不愿意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縣主公主的身份，沒了就沒了吧。本就是天上掉下來的，砸得人生疼?！?/br>
    “凌熙臣，照你的計(jì)劃做吧?！?/br>
    兩個人達(dá)成了共識。

    此時，凌昭很想握住她的手。

    只窗外能看見，有嬤嬤從院門處進(jìn)來，正墊著腳向里張望。

    兩個人便都不能動，不能對眼神，更不能親昵。

    嬤嬤墊著腳向里望，吃驚：“那不是凌大人？怎是他？”

    宮娥回稟：“太子令凌大人教授公主番語。”

    如今太子的威望一日重過一日，早就壓過了皇后。嬤嬤也不復(fù)從前的囂張。

    雖不滿太子連這事都要插手，也只能哼一聲。

    如今都是太子在主事了，皇帝躺著的時候多。太子做事，自然用他自己的人。詹事府的人以后都是有前途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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