離開許久，方長有些想念仙棲崖了。

    又一個秋天已至，想來云中山里，此時一定開始變得彩斑斕了吧？

    這幾天在百鳥崖上，方長和申達(dá)師徒好好交流了一番。

    不管是修行，還是各自的見識，互相交換之后，每個人擁有的都比以前更多。交流帶來進(jìn)步，閉塞才會導(dǎo)致落后，而若是敝帚自珍，則為消亡之道。

    蜀地這群劍修們，在修行上倒是頗有獨特之處，方長收獲不小。而且他還觀摩了下三師徒的劍術(shù)，感覺不少招式很有趣味，開了不少眼界。

    只可惜御劍之法，方長無緣學(xué)會，雖然他也能在外形上仿照個八九不離十，但本質(zhì)完全不同，也沒有那種迅捷無倫的趕路速度。此法還是只適合蜀地這些，將自己也修成一柄劍的人。

    不過，最讓申達(dá)三師徒過意不去的，是百鳥崖上沒有準(zhǔn)備客房，無地方可以招待方長住下。還好方長不挑剔這個，只是露宿在洞口前平臺上，看著星空，聽著下面鳥鳴，也很不錯。

    鶴仙人當(dāng)日一見之后便分別了，他要繼續(xù)回去統(tǒng)御整個百鳥崖，不過這只鶴妖，還是滿口答應(yīng)下了到時候出手的請求。

    他又將自己知道的情報告訴了申達(dá)，只等申達(dá)邀請的同道們匯集起來，便將蜀地的妖怪勢力據(jù)點清理一遍，鞏固后方。用申達(dá)的說法便是：先將板凳旁邊的地面打掃打掃。

    但終有分別之日。

    方長回首說道：“這幾日多有叨擾，還請留步莫要相送，后會有期?！?/br>
    后面申達(dá)和徒弟卓天星翟天月一起站在崖邊，也躬身行禮。

    擺擺手，方長駕馭著腳下祥云，朝斜下方落去——對于他來說，目前還是雙腿更快一些。

    半途回首，百鳥崖最高處已經(jīng)隱沒在云中。倒是下面的絕壁上，嘰嘰喳喳好不熱鬧。

    各種各樣的角兒來回穿梭，奔波在外，只為給窩里的雛鳥找些吃食。倒是那些入了修行門的妖怪們，一個個悠閑輕松，看心情指點或者使喚周圍人。

    方長按落云頭，緊了緊背上的包裹，向西南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離開的路途，他早就和申達(dá)詢問好了。

    這次他依然準(zhǔn)備走水路。

    水流從西向東，流經(jīng)整個中原，故而從西向東順流而下的后，借助渡船乃是最為快捷的交通辦法。

    看著周圍盆地，方長的靈覺中能感受到，在連人類都沒有的遠(yuǎn)古時期，此處乃是海洋。但隨著時間的變遷，原本一片汪洋的地方，已經(jīng)是農(nóng)田整齊人流如織的繁華之處。

    對于普通人來說，唯有這里盛產(chǎn)的鹽，還能表明這一點。

    發(fā)源自盆地周邊幾座高山的水脈，在蜀地匯聚之后，滾滾向東流去，而后在茂密的山峰與叢林中，硬是沖開消磨了一條通路，洶涌澎湃地繼續(xù)向東。

    它和來自其他地方的幾條支流一起，匯聚成了一條更大的江水，奔騰入海，順便灌溉著兩旁的農(nóng)田。

    “唔，便在這里吧，蜀地，再見。”

    周圍倒是一個人沒有，方長干脆自言自語了一番，而后抽出靈泉劍，朝周圍的幾株大樹揮將過去。

    “誒嘿！”

    切口斷面十分平整，幾顆大樹應(yīng)聲而倒。

    方長走上前，又從旁邊砍了幾株竹子。而后他將這些上好的大木料邊角，和成捆的竹子一起，運到水邊。

    他又出劍，將這些材料削掉了枝椏，而后才笑道：

    “這附近可沒船能夠租用，只能就地取材了?！彼麑⒅恐袢~之類棄之不顧，只去取了些上好木料，還有他這包裹里面并不缺乏的繩索。

    接著，方長將截斷好的竹木，排成排擺好。

    他又將繩子繞過一頭，將竹排狠狠地扎緊實，直到方長估計，以凡人的力氣，只要不動刀子剪子，便是用盡也沒法打開繩索，方才把手。

    尋了根長長竹竿作為撐蒿，方長有些回憶起了在大漠之中，泛舟居海之上的情形。只不過，當(dāng)初還有個同道在船上，而且所乘坐的也不是簡陋木排，是正經(jīng)的交通工具。

    在水面輕輕一點，小船兒便如離弦之箭一般，飛快地順游而下，直接向著東方而去。

    巍巍青山在兩側(cè)不斷后退，偶爾還有農(nóng)人與村鎮(zhèn)掠過，只是這些普通人的注意力，往往就在自己身上，或者自己手里的活計上，看不到別處，更看不到飛快地從降水里面飄過的方長。

    “前面，應(yīng)當(dāng)就是那幾處險攤了吧？”

    方長暗自笑到，正是因為有這些險峻之處，他才沒有選擇去那些村鎮(zhèn)之類租船。因為通過蜀地水路出口，本就是意見十分考驗水平的事情，而順流而上更是千難萬難。

    平常只有那些跑了幾十年船的，才敢于通過這綿延十幾里的峽口，即便如此，也常常有人，不小心失手丟了性命。

    而方長如同疾風(fēng)一般，從幾艘小船旁邊掠過的時候，倒是驚住了不少船主。

    有那好心的試圖忽然，讓方長停下來。

    但是因為江水的速度太過湍急，沒等他出聲喊上幾個字，方長便已經(jīng)撐著竹排跑到，而后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之中。

    不像其他船主一樣，在這里忐忑不安，不停地進(jìn)行cao作，方長忽然將長蒿掛回去，負(fù)手站在竹排之上，看著前方迎面撲過來的峽谷口。

    “好地方，好風(fēng)景！”

    小小竹排速度不減，依然如離弦之箭。

    而被其它船家們視若猛虎的險灘暗礁，則被他視若無物，腳下的竹排自己閃躲，輕松繞過。

    不過，走了一段路途，方長忽然心中一動。

    他輕拍身后靈泉劍。

    靈泉劍一聲清鳴，從鞘中跳了出來，在空中微微盤旋了半圈，將劍尖指向西面后，一閃不見。

    前后很長的水路都無人，所以也沒有人注意到方長和他的小小竹排，更沒有人注意到，這柄靈劍穿入江水時候，所激起的那一小朵水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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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296章 【又到洞盱江】

    方長沒有回頭。

    他依然看著前面不斷撲面而來，又被腳下竹排靈巧避開的峭壁，聽著江水濤濤，以及兩旁的猿啼鳥鳴。

    身后，江面則不斷爆起朵朵水花。

    靈泉劍在江水下面，用遠(yuǎn)比游魚靈活和迅捷的速度，四處穿梭，并緊緊跟在方長身后。

    江里的塊塊暗石片片險灘，被靈泉劍逐一絞碎。

    水面因為遍布石屑，開始變得混濁起來，它們會在水流的作用下，均勻地分布在很長一段江底。其余那些大塊的石頭，將會在后面漫長的歲月里，在江水的推動和打磨之中，變成鵝卵石。

    隨著方長乘竹排經(jīng)過，江面上的水流瞬間一變。

    有些不知道形成了幾千年的旋渦，也逐漸平息下來，接著整條江都變得更為平順。

    等下一波船民們路過時候，將會發(fā)現(xiàn)，于這長長峽谷中行船，難度會降低太多。雖然這意味著，接下來會有更多人入行，和自己搶飯碗，但是對保命提升也是實打?qū)嵉摹?/br>
    畢竟之前那種險灘遍布的情況，就是積年老船夫，也沒法保證自己下一趟就能夠全須全尾地回來。

    當(dāng)然，在江上行船依然需要足夠的眼力和經(jīng)驗，畢竟這次消失的只有原來的一些風(fēng)險處，水路依然彎彎曲曲且洶涌湍急，只有積年老手，才能避開迎面撲來的峭壁。

    唯一難以讓人捉摸的，便是附近為了解釋這一切，接下來會流傳起什么故事——不知道會是龍過江入海，還是水怪翻了江底泥尋寶，這些方長沒有興趣去理會。

    他站立在竹排上，衣袂飄飄，再次進(jìn)入了修為突破的狀態(tài)。

    蓋因剛剛讓靈泉劍出鞘進(jìn)入水中的時候，方長忽然領(lǐng)悟，之前朦朦朧朧意識到，卻沒有深思細(xì)想的方面。

    所謂道法自然，生物利用自然、改造自然也是自然本身的一環(huán)，與心境上的自然和天道之下的自然，都無違背。故此，自己此時順心所行，與自己的修行所持，其實是一致的。

    而且這些年來，自己在仙棲崖上所做的，也很符合這點。

    “哈！”

    想到這個，念頭通達(dá)之下，后面水下靈泉劍行動的更是歡暢，腳下竹排順波行的更疾，甚至順風(fēng)前行，衣角都往后飄起。

    有個在江邊峰頂忙碌的山民，看到江中人白衣勝雪，負(fù)手立在竹排上，無帆無槳竟然行駛的比奔馬還快，甚是驚訝，甚至以為是神靈鬼怪，糾結(jié)是應(yīng)該跪拜還是應(yīng)該躲開。

    只是方長速度過快，沒等到他想明白應(yīng)對方式，便轉(zhuǎn)過一個彎，消失不見。

    這里的山民們，倒是沒有人會參與蜀地與中原的水上交通，所以也沒有人把“江中白衣怪”和水底暗石消失聯(lián)系起來，這次偶遇，只是給附近一些山村的夜話，增加些許素材。

    水流湍急，竹排更疾，幾百里的路途轉(zhuǎn)瞬越過。

    隨著小小竹排飄出山口，后面一塊巨大的、不知吞噬了多少船上人姓名的巨石，也在無聲無息之中化為粉末。

    唰——

    金光閃過，靈泉劍破水而出，在半空中挽了個劍花，認(rèn)準(zhǔn)方向，重新歸于方長背后的劍鞘中。

    前面水道比峽谷中開闊了不少，轉(zhuǎn)彎也沒有那么多和密，水勢開始變得平緩。方長重新將長蒿執(zhí)在手中，將腳下竹排速度慢下來，開始撐著走。

    順風(fēng)順?biāo)俣纫廊缓芸臁?/br>
    雖然確認(rèn)了自己的下個目標(biāo)是回到仙棲崖，但是方長并沒有歸心似箭之感。

    他緩緩撐著竹排，順江向東。

    不管晝夜，方長都沒有停下?lián)未氖?，他也沒有尋覓食物，亦未打開包裹進(jìn)食。吃飯對他來說，早已經(jīng)不是必需行為，他現(xiàn)在完全可以“日食半個仙棲崖不飽，千日不食不大饑”。

    之所以每到一地都要找些食物，一是可以借此感受當(dāng)?shù)仫L(fēng)土人情，二是不吃東西終究有些許異樣。

    如此又過了些日子，直到連州境內(nèi)，看到曾經(jīng)去柳州時候經(jīng)過的地段，他才放慢了速度，看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江岸。

    這條大江并無統(tǒng)一的名字，在各地的叫法都不同。

    在連州境內(nèi)這段，被百姓們稱作“洞盱江”，方長之前去柳州時候，曾經(jīng)在這里租了條船，順流而下直到興慶府，上岸后經(jīng)陸路穿過懷鳳府，回到寧河府云中山里的仙棲崖。

    既然到了地方，干脆去看看。

    他在岸邊隨便尋了個野渡口，上岸后將竹排粗略系好。

    這里只鋪了一條短棧橋，來往的人并不多，倒是有酒家支了個棚子在旁邊賣酒。

    走到棚子前，方長摘下腰間葫蘆，問道：

    “店家，此處有什么酒？”

    許是方長這身裝束太罕見，店家仔細(xì)看了他幾眼之后，才回答道：“回客官的話，小店這里只有高粱酒，很烈，主要供來往船夫們用，尤其是在冬天，這可是關(guān)鍵時候能讓人活命的好東西?！?/br>
    “來上兩角，倒進(jìn)葫蘆里?！?/br>
    “好嘞，承惠十五文?！眱r格倒是不錯，比一般城里的低許多，看起來應(yīng)當(dāng)是自己種高粱自己釀造的小本買賣。

    用器具往葫蘆里面倒酒時候，店家看了看方長，隨口問：

    “客官這是從哪里來，要到哪里去？”

    面對這兩個終極問題，方長笑道：“在下是中原人士，最近往蜀地走了一趟，現(xiàn)在是回程?，F(xiàn)在正要去連州府城看一看——聽說那里有個江神廟不錯?！?/br>
    這里距離連州府城很近，也就十幾里的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