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瑾瑜吐完扶著茶幾又干嘔了一陣，張信禮伸手給他擦下巴，林瑾瑜擺手，一邊胡亂拿袖子抹了，一邊道：“對……對不起，”他說：“對不起對不起……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，老……老板，馬……馬上給您擦干凈……”

    他腦袋垂著，整個人快要伏在茶幾上，嘴里卻仍一個勁道著歉，場面好似有些滑稽，張信禮卻笑不出來。

    “你不用道歉，”他也不管自己身上了，跪起來叫林瑾瑜抬頭，掌心擦去他嘴唇上的液體，道：“看清楚我是誰，我不是你那些老板?！?/br>
    林瑾瑜卻不聽，喃喃重復(fù)著那些話。

    張信禮一手?jǐn)堉?，道：“我是張信禮，是你哥，你男朋友?！?/br>
    他們同時是兄弟、朋友、戀人，是任何一種親密的、無法割舍的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林瑾瑜醉得厲害，但也許是“張信禮”三個字刺激了他，他終于睜開眼睛，把視線聚焦到了面前這個人身上。

    張信禮以為他總算聽見了自己的話，但完全出乎他意料的，林瑾瑜只如蜻蜓點水一般略微掃了他一眼，然后便搖頭，含糊不清地說：“不……不是，你不是……”

    他說：“他不在這兒……不會來……我……我們吵架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們確實吵架了，柴米油鹽，生活瑣事，他們?yōu)榇顺尺^很多架。

    跟醉鬼是沒法講道理的，不要妄圖用正常的邏輯理念說服他，張信禮有點不知道怎么辦，總不能開個人臉識別，然后摁住林瑾瑜，扒開他的眼皮讓他看，以證明他是他。

    “我是，”張信禮只能暫時先抱著林瑾瑜，拿過桌上的溫水，哄他道：“先漱口，好么?！?/br>
    林瑾瑜剛吐過，嘴里一股又咸又苦又澀的味道，惹得他三不五時往外呸，張信禮想喂點溫水，叫他喝了再吐出來，林瑾瑜卻一把搡開他的手，固執(zhí)地道：“你不是?！?/br>
    他說：“我男朋友……他在家，他生氣了，不……不管我……”

    有些人喝醉之后各種真的假的的傷心事會跟走馬燈一樣在腦子里轉(zhuǎn)，林瑾瑜吐完不那么難受了，復(fù)而暴躁起來，好似非常反感他，對他吼道：“滾啊……別管我……也別……碰我……”

    盡管醉鬼的話當(dāng)不得真，但張信禮還是有種……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，好似被滿是毛刺的針輕輕扎了一下。

    林瑾瑜開始試圖自己站起來，邊說些“對不起打擾了”的話，邊搖搖晃晃往門口走，張信禮怕他亂走真走街上去了，忙去拉他，喊他道：“瑾瑜！”

    林瑾瑜根本不聽他的，一意孤行要走，張信禮快速起身，三兩步跨過去，把他堵在玄關(guān)轉(zhuǎn)彎處的墻壁上，從后面探手一撈，想強行把他挪回來，林瑾瑜宛如吃了秤砣一般，推他，還用胳膊肘頂他，無論張信禮說什么，他都固執(zhí)地認(rèn)為沒有人會來管他，也沒有人在意他，爸媽永遠(yuǎn)不會回家，而張信禮生氣了，不會像這樣抱著他。

    “小瑜，小瑜，”張信禮知道這時候自己絕對不能松手，一松手林瑾瑜可能真的會在無意識的狀態(tài)下跑出去，雖然已經(jīng)是深夜，可上海的街道上仍有車輛，因此無論林瑾瑜怎么抗拒掙扎，怎么惡聲惡氣叫他滾，他都緊緊抱著他，一遍一遍喊他的小名，說：“真的是我，我不生氣……沒有人生你的氣?！?/br>
    林瑾瑜吐完之后手腳發(fā)軟，本來也沒多少力氣了，一通爆發(fā)性的掙扎后很快不自覺地靠在他身上喘氣緩神，張信禮趁他不動，強行讓他轉(zhuǎn)過來看著自己，摸著他的臉，道：“看清楚，你認(rèn)識我的，對不對……我沒生氣?！?/br>
    沒生氣，也不會不管你。

    也許是沒力氣了，林瑾瑜沒再說話，只是安靜地喘著氣，張信禮能很清楚地聽見自己耳邊林瑾瑜的呼吸聲。

    他們緊緊貼著，張信禮覆在他背上的、緊實的手臂、胸口的肌rou以及骨骼、身上的氣味，每一處都是林瑾瑜熟悉的，他原本抵在張信禮胸口，把他往外推的手收緊了，抓著他衣服，小聲道：“難……難受……頭暈……”

    張信禮知道喝醉酒是種什么感覺，知道得非常清楚，他見林瑾瑜終于不動了，于是試探著半哄半騙道：“好了，去睡覺，好么，睡著就不難受了?！?/br>
    林瑾瑜仍然不回答，張信禮把他抱著，說：“去床上，喝點酸奶?！?/br>
    冰箱里有林瑾瑜去超市時買回來的酸奶，這種看似不起眼的小飲品能夠中和酒精，是非常有效的解酒藥，而且還能預(yù)防因嘔吐產(chǎn)生的低血糖癥狀，張信禮對此十分有經(jīng)驗。

    林瑾瑜遲緩地眨了眨眼睛，彼此呼吸相聞，他盯著張信禮的面容仔仔細(xì)細(xì)看了片刻，好像終于認(rèn)出了他是誰，慢慢把額頭抵到了張信禮肩上。

    張信禮輕輕拍著他的背，就在他以為林瑾瑜終于不折騰了，正要松口氣的時候，對方接下來的話卻讓他愣在了原地……好似忽然間有無數(shù)根帶著毛刺的小針穿透了他的胸膛，一下一下刺著他跳動的心。

    林瑾瑜眼睛閉著，好看的眉峰皺起，臉埋在他頸窩處，濕熱的吐息浸過張信禮的喉結(jié)，他靠在張信禮身上，道：“不去床上……哪兒也不去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累……”他說：“真的好累……”

    夜店上班晝夜顛倒還死命喝酒當(dāng)然是累的，張信禮明白，但林瑾瑜卻不是這個意思，他抓著張信禮衣服的手收緊了，緊得好似要把那塊布活生生從他身上拽下來，連同衣服下跳動的那顆心一起，也都拽出來握著。

    林瑾瑜吸氣的聲音有那么一絲發(fā)顫，說出來的話好像有邏輯又好像沒邏輯，他喃喃地說：“追著一個人走太累了，為了追你，我什么都沒了……不想追了，我要回家……想當(dāng)個正常的兒子……而且……你也不愛我?！?/br>
    第249章 未聽見的話語

    黑夜掩蓋了輕如蟬翼的絮絮低語和情人小心藏起來的心跳。

    林瑾瑜醉得很厲害，自己七七八八說了很多話，張信禮說的卻一個字也沒進(jìn)耳朵。

    他只模糊感覺到他說出那些在心里積攢了很久、總令他感到難過的話之后，有雙手抱緊了他，似乎有誰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，林瑾瑜聽不清楚，只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。

    就好像回到了那一年峽谷的水潭邊，溺水窒息后感受到的那個擁抱——發(fā)著抖，卻又奮不顧身，而且用盡全力。

    一定有人說了些什么的，某些重要的、他一直等待著的東西，但林瑾瑜聽不真切，他太累也太困了，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天光乍現(xiàn)，清晨的陽光仿佛秋水。

    房間里靜悄悄的，林瑾瑜睜開雙眼，窗簾拉著，空調(diào)嗚嗚往外吹著暖風(fēng)，床頭柜上放著杯溫水，還有已經(jīng)被從鋁箔塑料板上取下來，整齊堆在蓋子里，白的黃的綠的藥片。

    此時是早上九點，距離他入睡只過了不到五個小時，可林瑾瑜還是醒了。

    床單另一邊光潔整齊，好像從未躺過人一般，林瑾瑜扶著額頭坐起來，感到一陣眩暈，喉嚨里似乎還殘留著些許胃酸的留下的灼燒感，整個人有種惡心反胃的感覺。

    昨天……不，準(zhǔn)確的說應(yīng)該是今天凌晨。

    林瑾瑜的記憶有點空白，在車輪戰(zhàn)的夾擊下他基本處于一個喝斷片的狀態(tài)，連自己怎么回來的都沒印象，就更不記得后面發(fā)生的事情了，他唯一清楚的是——是他自己一路迷糊回來的，張信禮絕無可能去接他。

    真難受……林瑾瑜干嘔了幾聲，忍著眩暈和胃部的不適感下床。

    廚房鍋里煮著一鍋小米粥，家里沒有小米，不知道這鍋粥是怎么變出來的，林瑾瑜加糖吃了兩碗，又折返回房間把瓶蓋里的藥吃了，覺得沒力氣，在沙發(fā)上一動不動躺了半天才起來看書復(fù)習(xí)。

    明天周末，是原本他和張信禮約好了一起去超市的日子，林瑾瑜不知道他現(xiàn)在什么態(tài)度，自從住到一起，兩人大大小小吵過好多次架了，有時候約好了一起玩或者看電影什么的，可因為吵架就賭氣放彼此的鴿子，完了又開始后悔怎么那個時候因為那屁大點的事就沒去了，太可惜。

    ……算了，還是請個假吧。

    一夜過去，昨天的事兒就淡了許多，林瑾瑜沒什么感覺了，那鍋粥讓他胃里暖暖的，也不再有惡心感，他就覺得昨天吵的幾句也不是多大的事——他總是這么覺得，林瑾瑜不大記仇。

    新人是不給安排輪休的，夜店節(jié)假日正是營業(yè)的好時候，也不放假，林瑾瑜想要過個人生活就只能請假，雖然會扣點錢吧，但現(xiàn)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。

    不就請個假嗎，他以為就一小事，隨便跟店里說一聲，口頭打個報告也就是了，可事情好像沒有他想象中那么簡單。

    張信禮要上班，整個白天都不會回來，下午，林瑾瑜提前一個小時出了門，準(zhǔn)備趁客流還不大的時候找店里請假。

    他本來想找那個把他簽進(jìn)來的棕黃毛，結(jié)果找了半天找不見人。對他而言，部門經(jīng)理屬于頂頂頭上司，當(dāng)然不是他喊一聲就自動過來的，林瑾瑜熟悉的也就是休息室和他常去的那幾個卡座，對別的地方比較陌生，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了半小時仍一無所獲，最后終于在后臺某地找到了正跟女舞者侃大山的棕黃毛，結(jié)果他剛把這事兒一說，對方卻夾著雪茄表示：這種小事他不管，讓林瑾瑜找他們組組長報備就行了。

    林瑾瑜無奈，只能回過頭去找勝哥。

    “勝哥，”他說：“我有點事兒跟你說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？你先……哎，那邊那個，小韓，過來，把這個送到a……哦不好意思，你繼續(xù)說。”

    林瑾瑜道：“我明天想……”

    勝哥卻又扭頭：“哎呀，說了單子一定要保管好，你這怎么回事，找本新的，對一對……”

    勝哥正在整理名單跟昨天的業(yè)績，交代別人今天的安排，看起來十分忙碌，林瑾瑜說三句他一副兩句沒聽清的樣子，總和別的員工說話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林瑾瑜十分無語，但又沒啥辦法，只能挑空繼續(xù)說，這樣一直重復(fù)了大概有二十分鐘，他才終于把這點原本一分鐘就能說清的事說完了。

    “哦，”勝哥看著手里的安排表，眼皮都不帶眨地道：“不批，請假要提前三天遞交書面報告?！?/br>
    ？？？

    什么時候有的這規(guī)定？林瑾瑜懵逼，從來沒人跟他說過，合同里好想也沒寫這種細(xì)枝末節(jié)的規(guī)定，他疑惑地問勝哥有這規(guī)定嗎？勝哥仍看也不看他，輕描淡寫道：“后生，店規(guī)就是這樣的，請不了?！?/br>
    林瑾瑜道：“店規(guī)在哪兒？合同里也沒寫啊?！?/br>
    “培訓(xùn)的時候告訴了，”勝哥對于他還敢質(zhì)問自己感到相當(dāng)不悅：“再說，你自己不知道問嗎？不問怪誰?！?/br>
    店員有主動詢問請假制度的義務(wù)嗎，林瑾瑜尋思：這應(yīng)該是店里應(yīng)該主動告知的事吧，而且什么培訓(xùn)……他完全沒有勝哥說的這種記憶。

    他道：“你哪兒告訴我了??？”

    “我說告訴就是告訴了，”勝哥完全不想跟他廢話：“安心上班，不要想不切實際的?！?/br>
    言外之意就是把話說死自己不可能放他假了，林瑾瑜有些惱怒，什么幾把玩樣，根本沒聽過這規(guī)定好嗎！

    他雖然很聰明，但剛出社會還是沒什么經(jīng)驗，有時候不太耐得住性子和傻逼上司交流，張信禮在親密的人面前不太會表達(dá)，但擅長和這樣的社會人士打交道，但林瑾瑜不樂意，他頂不喜歡委屈自己伺候別人，尤其不樂意伺候自己不喜歡還看不上眼的人。

    “我有事，”林瑾瑜直接說：“必須請假?！?/br>
    豈有此理，小小一跑包廂的男模居然敢這么無禮的和他說話，這小員工以為自己是誰？

    勝哥臉色也臭起來，拿鼻孔看著他，道：“哦，有事啊，我是組長，你是員工，我就不給你假，你能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……cao，什么小人。

    林瑾瑜還記得他在寧晟凱面前恭敬鞠躬的樣子，無語死了，不就一低消6800的卡座么，又不是6萬8，以前他其實也不是去不起，要是他還和從前一樣，每個月三四千生活費打底，外加各種數(shù)額從幾百到幾千不等的補貼小紅包，就勝哥一小組長，還不是跟對爹似的對他，進(jìn)門喊“歡迎光臨”，出門45度鞠躬喊“您請慢走”。

    但那只是從前。

    這次假挺重要的，林瑾瑜很久沒休息了，最近明顯感覺由于長期熬夜，自己精神不太好，而且再過幾天就是春節(jié)，這次約去超市他期待了很久，想著跟張信禮一起逛逛買點東西的，再帶他去吃好吃的，給他買新年禮物……不知道那家伙還在不在和他鬧別扭，林瑾瑜想起早上廚房的粥，覺得應(yīng)該沒有。

    可還沒等他再做下一次請假嘗試，勝哥已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頭。

    “今天你還是負(fù)責(zé)e區(qū)，警醒點，別搞什么事，”勝哥拿著那安排表，好似什么閻羅王拿著生死簿，他對林瑾瑜道：“這個月你要是再違反一次規(guī)定，所有補貼取消，提成全部減半?！?/br>
    第250章 夜宵

    “減半？你這是什么……”

    林瑾瑜暫時還不知道這個月他業(yè)績到底多少，可入職的時候他本來就找棕黃毛預(yù)支了點，再減半，還加上各種扣錢項目，那到月底他豈不約等于白干？

    哪有這種道理，這種應(yīng)該算是霸王條款了吧？林瑾瑜可不是邵榮那種唯唯諾諾的性格，別人說什么是什么，當(dāng)即想理論一番，可又哪里有這個機會。

    勝哥根本不在意他一小員工的抗議，直接分配了任務(wù)就不耐煩地打發(fā)他走：“急什么，反正春節(jié)有假，你到時候再處理私事不就行了，別犯錯誤啊?！?/br>
    說得可真輕描淡寫，林瑾瑜還要再說，被趕過來的詩涵攔住了。

    她攔著勝哥道：“不會不會，店里規(guī)定大家都遵守的，新人不懂事，適應(yīng)適應(yīng)就好了，保證不會再違反。”

    這才是勝哥期望聽到的回答，他本也不想廢話，朝詩涵跟林瑾瑜“嗯”了聲便轉(zhuǎn)身走了。

    林瑾瑜覺得無語極了，詩涵目送著勝哥走了，嘆口氣，回過身來對他道：“別跟組長頂嘴，沒好果子吃的?！?/br>
    “我知道?！绷骤ば睦镏?，可就是咽不下這口氣。

    “算了，先上工去吧，注意著點別留把柄就沒事，”詩涵道：“其實你也是，工作努力點，業(yè)績好，勝哥就看你順眼了?！?/br>
    成年人總是對能給自己帶來切實利益的人有更多的包容心，組員的業(yè)績和組長的獎金息息相關(guān)，可這正是林瑾瑜沒啥可能長進(jìn)的地方，削尖了腦袋往上討好別人他做不來，說白了就是不樂意……張信禮也不會樂意。

    但他還是向詩涵道了歉：“嗯，謝了，”林瑾瑜說：“我會注意?！?/br>
    詩涵笑了笑，說：“唉，e區(qū)那邊累人錢又少，你機靈點，下班一起吃夜宵？”

    因為那酒，林瑾瑜今天整個白天都昏沉沉的，晚飯也沒吃什么，到下班肯定會餓，他說了句“再看”，便跟詩涵道了別，往自己今天負(fù)責(zé)的卡座那邊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