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說我會遇見你 第352節(jié)
他慢慢說:“爸,這一生怎么過,我自己決定?!?/br> 四面寂靜,林懷南鏡片上反射過一抹弧光,褐色的眼睛里是難得的震動。 那是他的兒子,與他的期待截然相反,又如出一轍的兒子,他自由、溫柔、健康地長大了。 林瑾瑜眼眸低垂著,沒看他爸爸,因為就像他說的,其實他已經(jīng)不那么在意他爸的回答了,無論他爸怎么回答,他和張信禮都相愛。 房間里鴉雀無聲,張信禮和林mama找那本早就被張信禮拿在手里的病歷找得好像很敬業(yè),以至于這么長時間了也沒人推門出來。林瑾瑜以為他倆此刻正滿房間翻東西,實際上——他們就站在房門口,隔著門板聽客廳的動靜,恨不能把耳朵貼在木頭門上。 伴侶并不激進但又堅定的態(tài)度讓張信禮意外又欣慰,他本以為林瑾瑜乍然見到他爸,不說痛哭流涕,情緒總會有些大波動,激動之下二者不知能不能好好交流。 他的擔(dān)心是多余的。 張信禮和林mama隔著厚實的門板屏息凝神,等著聽林懷南的下文。林瑾瑜說完那句話后,他爸久久沉默不語了好一會兒,很久以后,才開口說:“小瑜,我也是第一次當(dāng)爸爸?!?/br> 林瑾瑜抬起頭,林懷南好似覺得疲累了,他摘下眼鏡,捏了捏自己鼻梁,道:“……所以有些地方也會不懂,也會犯錯,你不要怪爸爸。” 兒子那杳無音信、折磨的一年讓他也受盡苦楚,林瑾瑜在上??吹淖詈笠粋€醫(yī)生就曾建議過讓林懷南自己讀一些相關(guān)的性學(xué)書記,或者找咨詢師話療,失去兒子音訊的這年,林懷南終于嘗試了。 一家三個,兩個在看心理醫(yī)生,一個需要依靠安眠藥才能入睡,居然只是因為孩子愛上了某個人,真讓人哭笑不得。 那一年,林懷南用了各種方法打聽林瑾瑜在哪里,許釗是個好哥們,從始至終為林瑾瑜保守了秘密,如果不是林瑾瑜鬧了亂子,致使催債的四處電話sao擾他的親人、同學(xué)、朋友,林懷南也許仍會被蒙在鼓里。 唯一知情的侄子是第一個察覺到不對的,叔侄之間畢竟血脈相連,林懷南這個小叔對林瑾瑜的堂哥們向來不錯——他是兄弟里唯一一個做生意的,手頭也最寬裕,小堂哥畢業(yè)時正值房價瘋漲,他這做叔叔的便給他拿了筆無需利息的首付錢當(dāng)作畢業(yè)禮物。 小堂哥無法拒絕小叔卑微的請求,林懷南求他去看一看他的兒子,欠債到底是怎么回事,他過得好嗎,是否仍不后悔和男人在一起。 林懷南道:“你小時候總?cè)昼姛岫龋瑦垡粯泳蛠G一樣,無論曾經(jīng)多喜歡,轉(zhuǎn)眼就丟在一邊……愛一個人有時和愛一本漫畫、小說、電視劇是一樣的,剛開始你可能覺得很喜歡,會有一段狂熱的上頭期,可那終會過去?!?/br> 爸爸說:“狂熱會讓你熱愛他的一切,可狂熱褪去之后還剩下什么,你要明白,也要感受?!?/br> 林瑾瑜想起他和張信禮剛在一起的那段時間,象牙塔里,沒有柴米油鹽,一切都美好,他們眼里只有對方,只有談情說愛但沒有生活,會說現(xiàn)在說不出口的rou麻情話,會患得患失、欲言又止,稍不留神就互相吃醋。 狂熱過去,風(fēng)波靜止,他們分開又和好,想了想,依然還是相愛。 林瑾瑜看著林懷南,忽然發(fā)現(xiàn)爸爸鬢角的白發(fā)。 他的英俊雖然大致遺傳于他媽,但眉宇間那分張揚的英氣其實與爸爸如出一轍,可原來爸爸也會疲倦地老去。他想起小時候他爸教他騎單車,想起相冊里為數(shù)不多的幾張全家福,林懷南抱著還在襁褓中的他。 那樣幼小,而又稚嫩的他。 “你們?nèi)绻锌?,哪天一起回家吃個飯吧,”林瑾瑜的爸爸最后說:“你不在家的時候,每年我還是做一大桌子飯……小張在上海除了你沒別的親人,你要對他好一些,不可以像在家里一樣任性?!?/br> 第408章 今朝陽光燦爛 “現(xiàn)在看來癥狀基本已經(jīng)消失了,測試結(jié)果也很樂觀,應(yīng)該沒什么問題,這次回去以后藥量再減半,鞏固兩個月之后就可以徹底停掉試試看了,一年內(nèi)不復(fù)發(fā)就說明基本治愈,如果復(fù)發(fā)則需要再用藥?!?/br> 早晨的陽光明媚而動人,醫(yī)院問診室里,林瑾瑜安安靜靜坐在醫(yī)生對面,身邊站著張信禮,身后是爸爸和mama。醫(yī)生翻看完病歷后做了系列常規(guī)檢查,囑咐道:“可能還是會出現(xiàn)一些戒斷反應(yīng),但不會像以前私自停藥時那么劇烈,做好心理準備,忍一忍就沒事了。” “好,謝謝您,”林瑾瑜長出了口氣:“總算可以停了,戒斷反應(yīng)不算什么。” 他都習(xí)慣了。 “雖然過程艱難,好在結(jié)果是美好的?!贬t(yī)生笑了下,看向林懷南:“很多時候,這種問題需要父母和孩子的互相體諒,林先生這一年來改變也很大?!?/br> 這位醫(yī)生就是一直以來給林懷南做心理疏導(dǎo)的醫(yī)生,林懷南也笑了笑,那笑容里自嘲意味很重:“其實有段時間我很想不通,覺得明明世界上像小瑜這樣的人是少數(shù),可偏偏小瑜就是……現(xiàn)在想來,可能是命運的禮物吧?!?/br> 命運讓林瑾瑜與眾不同。 “嗯,得虧我倆都是,不然這就是個悲劇故事了,”林瑾瑜嘴貧:“啊,幸好四川跟上海是兩大gay都,真是太好了!” “你這孩子,什么叫太好了,這條路多難走我看你還沒個數(shù)。”林mama訓(xùn)了他句,但語氣聽不出太多責(zé)怪之意。 “小瑜開玩笑的,”張信禮道:“我們做好準備了,阿姨,叔叔,你們不用擔(dān)心?!?/br> “錯,什么叫做好準備,不準備,堅決不準備?!绷骤さ溃骸皽蚀_來說是已經(jīng)難完了,以后我要自由地幸福生活。” 林懷南神色頗無奈:“你凈會做美夢?!?/br> “林先生不要太悲觀,可能不是美夢呢,”醫(yī)生把病歷跟處方一起給他們,看著這一家人,笑:“上海還是比較開放的,現(xiàn)在不是二十多年前了,過得很好的同性情侶大有人在。” 林懷南仔細看了看兒子的處方,說:“承您吉言了?!?/br> 問診結(jié)束,倒比林瑾瑜想象的快許多,他們走出醫(yī)院大門時才剛剛十點。 陽光為萬物鍍上一層金色,蔚藍的天上無數(shù)白云宛如翻起的魚鱗,林瑾瑜已很久沒見過這樣蔚藍、燦爛的萬里晴空。 林懷南看了眼手表,說:“小瑜,我和mama要先回趟公司,你們中午定了在哪兒吃沒?要不跟爸爸一塊去公司,等下班了爸和mama帶你們?nèi)コ??!?/br> 林瑾瑜不是很清楚今天的安排,他們之間為了保持儀式感,哪一方過生日,那天的行程都是另一方安排,張信禮神神秘秘的,什么也沒跟他透露。 張信禮回答道:“不麻煩你們,已經(jīng)定好了,去吃火鍋,就在……路那邊?!?/br> 火鍋這菜畢竟是川渝特色,上海雖然也不乏消費高到嚇人的高檔火鍋店,但行業(yè)整體發(fā)展比不過重慶,他們又沒什么預(yù)算,林瑾瑜腦內(nèi)搜索了下,模糊記得某路那邊好像有家海底撈。 男朋友都發(fā)話了,他便跟著道:“是啊,都定好了,不用了爸,你們忙你們的……不過!你們還沒祝我生日快樂呢?!?/br> 那是久違的、和父母玩笑的語氣,林懷南立刻道:“生日快樂,小瑜……唉,忙昏頭了,補上?!?/br> 林mama道:“一塊上車吧,送你們過去?!?/br> 時間還早,午飯起碼得十一二點,林瑾瑜說:“不了,也不順路……要不你們開一段,在岔路口把我們放下來,我們自己騎車過去,權(quán)當(dāng)鍛煉了?!?/br> 張信禮則說:“叔叔,你們中午要是不忙,可以一起過來吃,小瑜會很高興。” “哈哈,”林瑾瑜道:“我正想說這個,你跟我肚子里蛔蟲似的,咱們騎單車過去應(yīng)該差不多到十一點,先點著鍋底,爸媽,你們一起過來,我請你們吃飯。” 上海這城市就是什么都走在前面,在內(nèi)陸還聞所未聞“共享”理念的那年,上海第一家市場化運營共享單車的公司已出現(xiàn)了好些年,他們再也不用像在林瑾瑜學(xué)校時那樣,為了下夜班后能早點到家,不得不在廢品站買輛破爛的老二八自行車。 爸媽總是看不得兒子辛苦的,但林瑾瑜堅持如此,他爸便也沒堅持,一行人上了車。 趙叔不在,今天他爸親自開車,寬敞的車內(nèi)唯有他們一家人,窗外景物一欄欄倒退,林瑾瑜看見了綠色的梧桐、香樟,還有大片潔白的廣玉蘭,就像那年冬天他和張信禮坐在車里,一起從爺爺家里回家時見過的那樣,即便在萬物凋零的季節(jié),它們也始終青翠。 “小張以后有什么打算嗎,”林懷南目視前方看路,宛如聊天般忽然問張信禮道:“準備一直在現(xiàn)在的單位工作?” 忽然被問話,張信禮顯然略有些拘謹起來:“應(yīng)該是,”他說:“目前是這么打算的?!?/br> 林懷南總不會無緣無故說起這話題,張信禮說完這兩句,補道:“您有什么建議?” “不用您來您去,隨意些就好,”林懷南說:“其實我建議……這么說吧,小瑜還會讀幾年書,這你知道。你太早工作,雙方之間生活步調(diào)不一致可能不是太好。而且,雖然我和他mama很樂意為你們提供幫助,但你們總還是要單獨出去過自己的小日子,要一起生活,要有自己的房子?!?/br> 中國人對于買房確實有很大的執(zhí)念,不管怎么說,買個房意味著這世界上有塊地方是切切實實屬于你的,那種歸屬感的確是租房不能比的。 “是的,”張信禮答:“我們在攢錢,雖然攢得很慢?!?/br> “錢是次要得,”林懷南考慮的是別的問題:“我聽小瑜mama說了,你們經(jīng)濟上的往來分得不錯,有合有分,不至于產(chǎn)生大矛盾。” “那是,”林瑾瑜把窗戶開了,邊吹風(fēng)邊道:“吃一塹長一智,都是血淋淋的淚啊?!?/br> “那,在買房這個問題上你們有想過怎么分么?”林懷南說:“畢竟……你們沒辦法領(lǐng)證?!?/br> 怎么分?肯定是差不多一人一半唄……張信禮還在琢磨這是什么意思,林瑾瑜已經(jīng)明白了,他恍然大悟道:“啊,我知道了,你沒有購房資格!” 張信禮不是上海戶口,他當(dāng)然沒有林瑾瑜打娘胎里就有了的購房資格。 林懷南開始侃侃而談:“就算不是法律上的夫妻,共同出資購買也可以加兩個人的名字,做好公證,房產(chǎn)證上出資比例都會寫清楚,這樣是最好的,但——需要兩個人都有購房資格,否則只能寫小瑜一個人的名字?!?/br> 他道:“其實我也可以給你們出這個錢,這樣寫小瑜一個人的名字也可以,但怕對你們以后的生活不好。可是如果兩個人都有出資,只寫一個人的名字更不合適?!?/br> 買房是個大問題,一定要盡量處理得公平公正,不然老夫老夫的,以后萬一吵架的時候口不擇言,會很傷感情。 姜還是老的辣,一向想得遠的張信禮一時沒說話,過了會兒,他才道:“我有在交社保,也許可以等我拿到戶口再……” “那要等到什么時候去,”林懷南說:“你是外省本科學(xué)歷,會等很久。” 上海的落戶政策一向嚴苛,起點不高的外省人老老實實只靠社保拿戶口,要多交不知道多少錢不說,時間也是個問題,別說十幾年,就是七八年,他們也等不起啊。 張信禮說: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 林懷南終于找到機會說出了自己的設(shè)想:“繼續(xù)去讀書吧,”他說:“考上海的高校,必要時可以考慮少數(shù)民族定向招生,這樣可以吃人才引進的政策福利,畢業(yè)后三年內(nèi)就可以落戶?!?/br> 上海給本地幾所頭部高校畢業(yè)生的戶口福利很優(yōu)厚,對年輕人來說,這無疑是快速落戶的最優(yōu)捷徑。 聽起來很不錯,然而張信禮遲疑道:“可是……那幾所學(xué)校也太……” 他覺得自己能考上簡直就是天方夜譚。 “覺得難度很大?”林懷南從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:“相信自己……也相信小瑜和我,放手去學(xué)就是了,對了,還有專業(yè)問題,我覺得你可以考慮跨考,我們公司也在招聘,需要一些對口的人才。” 還要考慮變更專業(yè),這不就是傳說中最難上岸的三跨大冤種……但林懷南語氣很認真。 雖然難,可這確實是最好的路了,張信禮說:“可是,萬一考不上,只是浪費時間?!?/br> 不是萬一,他覺得應(yīng)該是萬九千九百九十九,他能考上才叫萬一,如果備考,是否意味著他還得辭職?到時候?qū)W沒考上,好不容易得來的工作也沒了。 林懷南道:“如果放棄這條路,走別的,比如純靠社?;蛘咂渌卮筘暙I加系數(shù),負擔(dān)會重得多。相信自己,年輕人,有無限可能?!?/br> 張信禮沉吟片刻,未置可否,林懷南沒再說。 林瑾瑜聽著他倆的對話,只覺得打開了新的大門,他身為上海人,對上海的戶口政策可一無所知,畢竟沒有哪個上海土著需要去了解這個。 他說:“爸,你怎么對上海的戶口政策這么清楚?” 他都驚了,這種多方比較后得出的最優(yōu)解應(yīng)該不是短時間內(nèi)能想出來的吧。 林懷南推了推眼鏡,淡定回道:“因為你談了個外地對象?!?/br> …… 說話間,路口到了,林瑾瑜從座位上雀躍而起,和爸媽道了再見,跟張信禮一起開門下車。 不遠處便是附中,兩人隨便掃了兩輛單車,沿著馬路牙子向前騎,陽光燦爛,天空一碧萬頃,騎車時帶起的風(fēng)撲在臉上,暢快而溫暖,寬闊而筆直的馬路在他們身前跟身后鋪陳開來,通往無盡的過去與前方。 附中校門口安保依舊森嚴,自行車棚還在老地方,再過兩小時,換過無數(shù)茬學(xué)生們會像那年的他們一樣,為了拿外賣而偷偷摸摸聚集在曾也籠罩過林瑾瑜和張信禮的綠蔭里,漫步在林瑾瑜和張信禮曾漫步過的cao場綠茵上。 陽光燦爛,那年他們就在這樣燦爛的陽光下一起上學(xué)。 校門邊文具店還是那幾家,門前有小孩在吹泡泡,林瑾瑜面帶微笑,打著鈴,和張信禮一前一后,錯開半個車身從紛揚的泡泡間穿過,衣擺帶起的風(fēng)將無數(shù)在陽光下泛著瑰麗色彩的泡泡揚上天空。 他雙手握著車把,感受著和煦的夏風(fēng)迎面而來,背后衣擺上白底黃邊的飄帶在風(fēng)力的作用下宛如高飛的翎羽。 看著那些上升的、在陽光下呈現(xiàn)出彩色的泡泡,林瑾瑜從未這樣真切地感受到突如其來的輕松與愜意。 以前輔助治療的時候,醫(yī)生曾建議他加一些抑郁癥患者的互助群,他曾在群里看一些病友說好起來有時候是一個過程,有時候確是一瞬間的事時他還不信,覺得不可能,但原來真的是這樣的。 那一刻他知道他已經(jīng)好了,不會再悲觀、難過、沮喪、患得患失。壞的、折磨著他的東西已經(jīng)隨著升起的泡泡一同離開,連帶著那些愛所帶來的煩惱,以及逐漸變得像是煩惱的愛。 第409章 聚也滿天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