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如傾在很多年后回憶今晚時(shí)，仍然覺得心中充盈，卻又無不充滿遺憾，因?yàn)樗娜酥缶乖僖矝]機(jī)會像這樣大快朵頤地吃著羊排，喝著馮涔自釀的梅子酒了。

    她此時(shí)抬頭見月，月喜月濃，總覺得來日方長，他們還有大把的日子暢意呢。

    殊不知沒有日子是重復(fù)的，往前走就翻不回來了。

    姜如傾現(xiàn)在自是想不到這些，她只覺得此刻舒坦極了，身邊是愛著的人，知心的友人，入目皆是她所愛。

    她舉著梅子酒站起，已有點(diǎn)醉意：“涔涔，你還記不記得齊宮宮宴那日，裴大人好無賴，還搶走我們的梅子酒，今晚就不讓他喝，讓他看著我們喝。”

    姜如傾的雙眸含春水，暖酒入腹，眼尾更是瀲滟十分，灼若芙蕖。

    她搖搖晃晃就要去搶裴文簫手中的瓷杯，結(jié)果一個(gè)沒站穩(wěn)，跌入裴文簫的懷中。

    裴文簫抱著她，刮了刮她的秀鼻，笑道：“真是愛記仇?！?/br>
    馮涔忙捂住自己和俊書的眼：“眼要瞎了。”

    俊書拿開他的手，淡聲說道：“我就愛看?！?/br>
    “你愛看，怎么自己卻一竅不通？”

    “我不通什么了？”俊書一臉疑惑，她始終秉著兩人的成親協(xié)議，在他身邊寸步不移地保護(hù)他，除了如廁和睡覺，幾乎是形影不離，平常護(hù)衛(wèi)哪能做到這種程度。

    她覺得自己挺通情達(dá)理的了。

    馮涔氣笑：“這通和那通不一樣?！?/br>
    他真是從未見過對感情如此不開竅的女人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一樣了？”

    馮涔抱起一旁正在吃飽酣睡的阿愉，“看好了，讓阿愉給你做正確示范?！?/br>
    他猛親了阿愉一口，貼著臉只待阿愉回親，往常他們倆總是會有如此互動。

    可今天的阿愉是只有起床氣的小貓，她好不容易要用小短腿勾到湖里的小魚了，卻不知被誰猛提了起來，離小魚越來越遠(yuǎn)，她不由分說，一貓印落在了馮涔的臉上。

    連迷迷糊糊的姜如傾都被這一響聲酒醒了不少，三人皆看著他笑。

    裴文簫更是滿臉鄙夷，“嘖。阿愉，到阿爹這里來吃小rou干?！?/br>
    阿愉“喵嗚”了聲，從馮涔懷中跳脫，飛快地朝裴文簫跑去。

    對面已是一派父慈母愛的祥和景象。

    俊書眸色溫和，小口小口地抿著茶，余光掃到馮涔臉上的紅印，原來他喜歡這樣，看來她確實(shí)是太通情達(dá)理了，等下次他再親她，她也向阿愉一樣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扇過去。

    她面色清冷，淡淡說道：“哦，正確示范，學(xué)會了?！?/br>
    馮涔正欲辯解之時(shí)，孟仁匆忙前來：“裴大人，大理寺卿顧衛(wèi)召見?！?/br>
    大理寺？定是和白束有關(guān)，裴文簫將阿愉遞給姜如傾，面色冷峻了下來，說道：“讓他前來?！?/br>
    須臾，顧衛(wèi)就跨步進(jìn)入亭內(nèi)。

    他作揖道：“裴大人，白束對所做的事供認(rèn)不諱，因有殘害百姓，誣陷忠良的惡行，罪不可恕，三法司定在八月初二問斬?！?/br>
    裴文簫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對面卻傳來杯瓷掉落之聲，俊書忙歉意道：“抱歉，手抖了一下，你們繼續(xù)?！彼鞠朐陬櫺l(wèi)前來之前離席，但涉及到白束，她又想親耳聽聽。

    顧衛(wèi)是顧景的二弟，也是京兆尹顧宣的兒子，他只覺得這女人聲色耳熟，可那人隱在夜色中，看不分明，便不做細(xì)想。

    繼續(xù)說道：“但逆賊白束懇求三司，說是想在西南關(guān)街的那座樓建好那天行刑問斬，他想看看那座樓。三司定奪不下，來問問你的主意?！?/br>
    裴文簫眸色漸深，看了眼姜如傾和俊書，半晌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：“諾?！?/br>
    顧衛(wèi)稍稍放松了些，但又馬上提了口氣，神色閃動，躊躇萬分。

    裴文簫酌了口清茗，見他還不走，此人認(rèn)識俊書，呆得越久，俊書就越容易暴露，便笑道：“顧大人若是接下來無事，坐下吃點(diǎn)羊rou，喝幾杯酒再走吧?！?/br>
    顧衛(wèi)自是知道這是在下逐客令了，但獄中那人實(shí)在是鬧得厲害……

    裴文簫見他躊躇不前，應(yīng)是有話要說，便道：“沈大人還有何事，但說無妨，這里都是自己人?！?/br>
    顧衛(wèi)跪地：“裴大人，那逆賊白束還有個(gè)不請之請，說想在問斬前想見裴夫人一面?！?/br>
    作者有話說：

    “阿爹……”從裴大人對阿愉的自稱中，就可以看出以后是個(gè)妥妥的女兒奴了hhhh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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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86章 、通氣

    顧衛(wèi)已是汗意津津。

    還沒等裴文簫回復(fù), 馮涔先喝道：“他肖想！”

    他揉著紅印的臉義憤填膺，一想到傾傾之前在地牢被馮涔害得那么慘，他就覺得這小舅子實(shí)在罪有應(yīng)得。

    顧衛(wèi)不知這是何人, 只覺此人氣度非凡，劍眉鳳目, 鳳尾上挑, 放蕩不羈, 但此刻的目光銳利, 給人一種壓迫之意。

    他不敢抬眼看。

    裴文簫點(diǎn)了點(diǎn)案幾：“顧大人起吧，回去轉(zhuǎn)告白束一句, 讓他在死前老實(shí)點(diǎn)，問斬總比凌遲三天好受些。”

    聲色無波無瀾, 但卻有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，比之前的男子的氣度更甚，擋不住的凌厲。

    顧衛(wèi)額間冒汗, 凌遲三天，那可是要挨千刀……

    白束雖是階下囚，但畢竟是靖安侯爺唯一的兒子, 連鎮(zhèn)國公老夫人前些日子都來囑托過，讓他好好過余下的日子，他們自是不敢輕視。

    可裴大人對這位表弟似是一點(diǎn)情面不留。

    顧衛(wèi)沒敢起身, 牙根打顫：“可那人在獄中實(shí)在鬧得慌，若是在行刑前自盡死在獄中，大理寺恐難逃其咎?！?/br>
    且不說他是小侯爺, 按照大魏律法, 重刑犯人無故死于牢中, 看守的官員從上到下都得受責(zé)罰。

    顧衛(wèi)縱使今晚嚇破膽, 也得勸說裴夫人去牢獄見上一面。

    姜如傾喝了口清茶，看向暗處的俊書，隱晦不明，從她上回說過她和白束的兒時(shí)之后，她就能感受到她的難過，這種難過是不需要顯露的，就像野草漫長，你經(jīng)過她時(shí)，就能被她全身溢滿的悲痛勾住心魂。

    她知道俊書向來內(nèi)斂，她是不會提任何麻煩他人的事的。

    那就只能她來提。

    姜如傾轉(zhuǎn)向裴文簫，夜色中，媚眸撲閃，似天際掛著的星，奪目得挪不開眼，軟糯開口：“靖之，我去吧?！?/br>
    又嬌又柔，還帶著梅子酒的甜香，氣氛霎時(shí)軟和了下來。

    身邊的人看向她，眸色一沉。

    姜如傾知道他是因上次一事后怕了，纖指拉了拉他的月白衣角，含笑撒嬌道：“你別擔(dān)心，帶個(gè)護(hù)衛(wèi)在我身邊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話音剛落，她能明顯感受到來自對面暗影處的目光，正緊緊地盯著她。

    姜如傾站起身，沖俊書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。

    扶起顧衛(wèi)，但話卻是對著裴文簫說的：“就是去見一面，他已在牢獄內(nèi)，也不敢對我如何，萬一他真在牢中出了什么事，總不好讓顧大人他們跟著受牽連?！?/br>
    顧衛(wèi)抬眸，見她一身石榴紅裙，肌白賽雪，桃腮杏面，雙頰笑顏靈動，竟比傳聞中還要美上幾分，難怪能讓向來不近女色的裴大人也成了衩裙之臣。

    他慌忙挪開眼神，往后退了幾步，雙手抱拳，垂眼說道：“裴夫人大義，還請大人放心，我定當(dāng)護(hù)夫人周全?！?/br>
    裴文簫自是知道了姜如傾的打算，他雖心有不愿，但傾傾已經(jīng)答應(yīng)了顧衛(wèi)，事已至此，也無他法。

    他揉了揉眉心，朝孟仁使了個(gè)眼神，后者會意，領(lǐng)著顧衛(wèi)退下了。

    亭內(nèi)的炭火漸息，晚風(fēng)已涼。

    俊書從暗處走出來，跪在姜如傾的面前，聲色哽咽：“俊書在此叩謝?！?/br>
    話畢，就要磕頭行禮。

    姜如傾忙蹲身扶住了她的臂彎，說道:“表姐快起，我也有姐妹，雖然三人關(guān)系并不好，但若聽到她們的死期，也會心有不舍，想著見一面的?！?/br>
    馮涔也走了過來，皺眉說道：“你那兩姐妹只是愛爭風(fēng)吃醋，能和我這為非作歹的小舅子比么？”

    姜如傾剔了他一眼，難怪俊書愛打他，真是欠揍啊。

    馮涔沒理會傾傾冷冷的眼神，徑直扶起俊書，厲聲道：“白俊書，我告訴你，你別犯傻，你沒有虧欠靖安侯府任何，更沒有虧欠白束那小子什么，別老覺得如果這五年你還在他身邊會不會好一些，不可能，有些人就是天生作惡多端，來人間搗亂的。如果他見到你，對你出口不遜，就拿出你扇我的勁，狠狠打他到開不了口?！?/br>
    俊書眼眶發(fā)紅，但卻未開口反駁，她不得不承認(rèn)，馮涔的這番話說到她的心坎上了。

    這是她的心結(jié)，她對白束的心結(jié)。

    五年前她走那天，整個(gè)晉陽城都以為她死了，無人相送。只有白束送她至?xí)x陽外的荒野坡上，聲色嘶啞問她，能不能別走，走了他就一個(gè)親人都沒有了。

    她那時(shí)不明白此話何意，只是寬慰他，父親和母親還有白漣都在家中陪他，而她要肩稟重任，得去尋找小王爺?shù)南侣洹?/br>
    白束苦笑道：“可等你找到小王爺，我就不是我了?！?/br>
    現(xiàn)下想來，他或許那時(shí)就已經(jīng)知道自己的使命了，他生來就是靖安侯爺?shù)墓ぞ撸玫接裆?，頂替小王爺上位?/br>
    但他在那一刻拉住她，是不是想過放下權(quán)勢，放下掙扎，哪怕一輩子受她父親欺凌也不去爭了，此生就做個(gè)胸?zé)o大志，深入簡出的工部侍郎？

    俊書不得而知，但她總覺得他不該成為這樣的人，所以她愧疚。

    她在知道白束派人去炸西渠的壩，不顧三萬百姓性命后，每一天都在愧疚。

    可馮涔卻說這并不是她的錯(cuò)。

    他的話像刀子，扎的人血淋淋，但卻剪斷了她心上被緊緊包裹束縛的藤蔓，讓人酣暢淋漓地只想大口喘氣。

    姜如傾見俊書臉色似有動容，附和道：“表姐，涔涔這番話雖狠戾了些，但說得倒是在理，匹夫豎子不相為謀，他若是天上鷹，總有展翅的那天，但他卻草菅人命，罔故百姓性命，人前背后各一套，這都是他的劣根，與你無關(guān)，你再攬責(zé)，就是在自虐了?！?/br>
    裴文簫也走了過來，牽過姜如傾的手，溫和道：“縱使他死在牢獄內(nèi)，都有我替你們兜著?！?/br>
    神色還是那般古井無波，但卻讓人在這凜凜深夜里備感暖意。

    俊書看著這三人的面孔，心底的暖流橫生。

    馮涔指了指自己：“白俊書，你看我，這次是真正的正確示范，讓你好好通通氣。”

    姜如傾和裴文簫也望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