長風(fēng)驀地睜開眼，卻什么都沒有。

    等等。

    回想到方才的事，她心中駭然，猛地坐了起來，環(huán)顧四下，又看衣裳。

    在屋里，沒有人。

    衣服是干干爽爽的，哪里有濕漉漉的痕跡。

    長風(fēng)松了一口氣再次躺下。

    哦，原來她方才是做夢啊，真是很可怕的女妖夢。

    她一定沒睡醒，再睡一會吧。

    重新閉上眼的她頓了頓，又一次睜眼，心頭一個哆嗦。

    ——她穿的可不是寢衣。

    方才根本不是夢！??！

    晌午用飯時，風(fēng)娘明顯看出女兒心不在焉，關(guān)切問道，“昨晚又沒睡好么？”

    “有點(diǎn)?！遍L風(fēng)不敢說那怪力亂神的事，怕嚇著膽小的娘親，“沒事，娘不用擔(dān)心?！?/br>
    她努力扒拉了一碗飯以證明自己沒事，待午后娘親出門，她便帶上積攢的碎銀，往鎮(zhèn)上去了。

    她可不愿坐以待斃，死在妖物手上。

    還是去鎮(zhèn)上找那位道士，求他給自己一道平安符吧。

    漁村離鎮(zhèn)上有些距離，途中要渡河，陸路還要再行兩里，從早上出發(fā)，約莫中午才到。

    翌日長風(fēng)用過早飯后，便說自己去尋朋友玩，隨后就往鎮(zhèn)子去了。

    三個漁村只有一條渡船，而且每日外出的人甚少，因此渡河的船只僅有辰時一艘，碰巧集日，趕集的人多，這能坐三十余人的渡船便坐了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娜恕?/br>
    船上的人都差不多都互相認(rèn)識，一坐下便聊起天來，好不熱鬧。

    長風(fēng)坐在船尾，面朝寬廣河流，并沒有和他們交談。

    今日無風(fēng)，河面安靜，渡船劃開的水紋蕩漾在被春景填滿綠意的河面上，更讓人心中安寧。

    接連幾日沒有睡好的長風(fēng)微微瞇眼，有點(diǎn)犯困。

    “嘩啦?！?/br>
    船下忽然游過一條比船身還要長的魚，劃拉出巨大的波紋。

    船上的人聊得正好，并沒有發(fā)現(xiàn)這個異象。

    倒是快昏睡的長風(fēng)不知怎的警覺起來，仿佛有種奇怪的預(yù)感在腦中漾開。

    她猛地低頭往船身一側(cè)看，并未看見什么奇怪的東西。她頓了頓，嘀咕，“我多想了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嘩啦?！?/br>
    像是巨獸在回應(yīng)她的猜測，又游了回來。

    船身也隨之動蕩。

    眾人終于驚覺船身有巨獸圍繞，頓時叫了起來，“有妖怪！”

    這一聲令其余不知巨獸的人都緊張起來，紛紛探頭往船外看。此時巨獸猛然擺尾，掀起三丈高的巨浪。浪花如暴雨落下，瞬間將一船人的頭發(fā)都打濕了。

    這下船上亂成了一鍋粥，尖叫著想要逃竄。

    可這里是船，又坐滿了人，哪里有逃竄的地方。更何況他們?nèi)艘粊y，船身便劇烈晃動起來，惹得船夫大叫，“快坐下！坐下??！再動船可就要翻了?。?！”

    可眾人不聽。

    長風(fēng)站起身大喊，“船一翻我們通通都要掉水里喂妖怪?。?！”

    這話瞬間讓慌亂的眾人鎮(zhèn)定下來，至少他們在船上是安全的，他們可不想掉水里喂魚！

    “嘩啦?！本瞢F又一次擺尾，試圖將船上的人給震落下來。

    有人看出門道來了，試著說道，“這妖怪上不來？等著我們下去？”

    立刻有人附和，“我看像，不然它拍什么船？”

    長風(fēng)大聲道，“大家抓好船，沒船身可抓的就抓緊旁邊的人，我們?nèi)缃袷且桓K上的螞蚱，千萬不要亂！”

    六神無主的眾人急忙照她說的做，誰也不敢推攘。

    長風(fēng)又對船夫說道，“趕緊撐船，河里是妖怪的地盤，我們不離開這里，遲早也要被它耗死，快趁著天色早趕緊走！”

    船夫回神，“好，好?！?/br>
    他急忙將收起竹竿，打算掉頭回去。

    可當(dāng)他收起撐船的竿子時，它卻只剩半丈長了。長風(fēng)立刻說道，“換漿！”

    船夫只好換漿，又尋了三個漢子一塊劃。

    可漿剛下水，便被巨獸一口咬斷。

    接連咬了兩塊漿，船夫都不敢再下水了，他說道，“再咬可就真回不去了，姑娘……你說該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長風(fēng)蹙眉，跑到船身探頭看那巨獸，只見它還在船外游水。突然巨獸探頭，猛然冒出水面，露出一顆滑溜溜一只眼睛一只嘴巴的魚頭。它張開大嘴便朝長風(fēng)咬去，好在長風(fēng)有所準(zhǔn)備，立刻收回了腦袋。

    船上有婦人愕然道，“這不是風(fēng)家姑娘嗎，風(fēng)鈴你快進(jìn)來，別去招惹那妖怪！”

    “一個姑娘家膽子可真大啊。”

    “我們還能活著出去嗎？”

    “嗚嗚嗚?！?/br>
    長風(fēng)沒有聽他們說話，只是聚精會神看著那巨獸。

    她忽然想起了什么，試著走到船的另一邊，而那巨獸果真也隨著掉頭，在水中用那獨(dú)眼盯著她，虎視眈眈，垂涎至極。

    “這妖怪好像總盯著她啊?！?/br>
    “該不會是……找她的吧，不關(guān)我們的事？”

    “我覺得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我們成陪葬的倒霉鬼了？”

    非議聲越發(fā)大了，他們方才還在驚嘆這姑娘的膽識，如今發(fā)現(xiàn)妖怪的目標(biāo)是她，突然就變得不客氣起來，甚至充滿了怨恨。

    長風(fēng)又不是聾子，她當(dāng)然聽見了。

    她緊抓船身，跟水里的獨(dú)眼妖怪對視著。

    那只眼睛里的神情她認(rèn)得，昨日才剛見過一樣的眼神呢。貪婪、垂涎，是那水盆女妖的眼神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妖物眼中的美食，好似一夜之間被妖怪盯上了。

    “你在這，我們都會死。”突然有人開口了。

    他的聲音不大，待眾人看去，他又以袖掩面，都是鄰村認(rèn)識的，他開這個口就像是推人去死，對日后的影響總歸不好，能遮就遮吧。

    不過既然有人開口，那接下的人負(fù)罪感便降至了零，紛紛說道。

    “如果不是你，我們怎么會被妖怪盯上?！?/br>
    “我們可不想給你陪葬啊?！?/br>
    “都是一個村子的人，你可不能這么自私，留我們大家伙在這陪你喂妖怪吧？”

    “要不……你跳船吧?！?/br>
    “……對啊，你跳船吧。說不定你不會死，妖怪只是要娶你做媳婦呢！”

    “跳吧?！?/br>
    “跳吧?！?/br>
    長風(fēng)聽著這些越發(fā)過分惡毒的話，轉(zhuǎn)身用眼睛搜尋說這些話的人?？僧?dāng)她回頭時，船上聲音戛然而止，眾人的眼神紛紛躲開她，似乎不敢跟她當(dāng)面說這種逼死人的話。

    她的眼里只看見素日里和藹迎人又善良的普通百姓。

    剛才的聲音好像只是她的臆想。

    但她肯定不是。

    他們希望她跳河喂妖怪。

    長風(fēng)默然，換成是她，她會想著怎么齊心協(xié)力殺死妖怪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來的膽子，但她就是敢這么做。

    如今船上的人毫無斗志，她一個人怎么殺巨獸？

    到頭來巨獸暴怒掀船，滿船的人就都要死了。

    她的目光掃過這三十余人，里面還有幾個孩童。一個女童跟她的目光對上，天真說道，“或許我們可以一起抓妖怪呀?！?/br>
    話落她便被母親捂住了嘴，那母親的眼里充滿了恐懼，生怕得罪了妖怪。

    長風(fēng)心底的憤怒忽然被女童爛漫的笑顏撫平了。

    如果說滿船的人都無法逼死她，那女童的一句話，值得她去試試救下他們。

    她輕笑道，“你們感謝她吧，如果不是她，我真會拉你們一起陪葬呢?！?/br>
    眾人看著此時還能露出笑臉的少女，不由心覺駭然。

    長風(fēng)松開了手，隨后倒身跳入河中。

    等候已久的巨獸頓時亢奮，張開碩大魚嘴，一口將她咬住，拖入河流之中。

    眾人沒有歡呼得救，也沒有人出聲。他們眼底的緊張和驚恐漸漸散去，換上了悲憫之色，嘆息道“可惜了”，仿佛方才逼死姑娘的人根本不是他們。

    “呵?！?/br>
    一個長衫男子摘去頭上斗笠，明明是一張很丑的臉，可他的眼睛卻好像銳利得刀，讓他有一種奇怪的邪魅感，似乎臉長得怎么樣都不重要了。

    他輕輕笑道，“虛偽的凡人?！?/br>
    眾人還未回神，就見他跳人水中。他們驚呼，紛紛探身，但奇怪的是，見他入水，卻不見蕩起浪花。

    像憑空消失了。

    今日所發(fā)生的靈異之事，恐怕他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