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阿綾說，她是姐妹中最年長的那個(gè)，祁州鐵鞭門下一代門主，十有八九就要落到她頭上。

    泠瑯就笑，為何要用“落到頭上”這個(gè)形容，難道你不愿意？

    陳阿綾搖頭嘆息，只說如今年輕，只想四處走走看看，還遠(yuǎn)遠(yuǎn)不到想承擔(dān)大任的時(shí)候。

    泠瑯想了想，道：“綾羅……莫非阿綾還有兩個(gè)meimei叫阿綢和阿緞？”

    陳阿綾向她舉了舉軟鞭：“你說得不錯(cuò)，阿緞是我小妹，至于三妹阿綢……”

    紅衣女子面上露出悵然：“她那年隨著長輩出去游歷，遇上仇敵，再也沒回來。”

    二人并肩立在溫柔晚風(fēng)中，一時(shí)間沒有誰再說話，泠瑯剛想開口安慰，對(duì)方卻抬手制止了她。

    “江湖相逢便是幸事，”陳阿綾輕笑，“今晚過后，你去雁落山，我去姑蘇城。祁州鐵鞭十九變天下聞名，你可見過？”

    泠瑯退后幾步，做了個(gè)請(qǐng)的手勢。

    陳阿綾從袖中取出一塊紅布，縛在自己眼上，接著慢慢展開了自己的鞭。

    于是在夕陽將近的時(shí)刻，衣衫如晚霞一般明艷的女子手中繞出鞭影，十九變幻，重重玄機(jī)，衣袂與鞭風(fēng)蕩漾無盡。

    祁州鐵鞭十九鞭，果然名不虛傳。

    席上的烤乳鴿和醉蝦也名不虛傳，乳鴿皮脆而rou嫩，醉蝦鮮爽適口，微微一抿，竟還有絲絲清甜。

    泠瑯不喜歡吃蝦殼，江琮便給他剝，指尖一劃，一拉，晶瑩彈透的蝦rou便破殼而出，被送到她碗里。

    她一邊吃，一邊和陳阿綾說話。

    陳阿綾見識(shí)很廣，去過很多地方，她們聊路上的見聞，聊幾類鞭子各自風(fēng)格，她毫不吝嗇地展示自己的過往，說以后來祁州，盡可以找她玩。

    而泠瑯除了自己的名姓，并未透露其他，甚至云水刀都沒出過鞘。但這并不影響今夜的愜意，她們彼此都十分清楚片刻的相逢，什么是最緊要。

    當(dāng)下的快活，便是最緊要。

    聊到最后，月亮都出來了，沉甸甸掛在江面上，清輝淡淡灑落，順著風(fēng)一直吹到泠瑯微熱的面頰上。

    她覺得自己有些醉了，不然陳阿綾在感嘆“江公子真是細(xì)致人”時(shí)，為什么要笑得十分甜蜜，還把頭點(diǎn)個(gè)不停。

    陳阿綾說：“我夫君此時(shí)不知在何處，估計(jì)著還沒離開咸城，他一定舍不得走，還想著遠(yuǎn)遠(yuǎn)跟著我?！?/br>
    泠瑯說：“阿綾jiejie已經(jīng)厭倦他，為何不直接甩掉他，他一定不敢糾纏造次?！?/br>
    陳阿綾卻輕輕地笑，好像泠瑯的問話十分傻氣。

    “不是厭倦，若真的厭倦，倒也還痛快……”陳阿綾喝了一口酒，“我就喜歡瞧著他這副樣子，貼近了不耐煩，趕走了又舍不得?！?/br>
    泠瑯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，但她還是使勁點(diǎn)頭：“綾姐說的是?！?/br>
    陳阿綾柔聲道：“你以后或許也會(huì)明白?！?/br>
    泠瑯捉住江琮的手，就著他指尖，慢慢吃掉了一只醉蝦。

    “綾姐說得是?！彼q在胡亂附和。

    最后宴席散了，陳阿綾和他們作別，只有一輪孤月和滿室清風(fēng)。

    以及身邊安安靜靜的俊美青年。

    泠瑯歪著頭看他：“你在想什么？”

    不等他回話，她理直氣壯地伸出手：“我還要吃蝦?！?/br>
    江琮說：“已經(jīng)沒有了?！?/br>
    泠瑯說：“那就想辦法?！?/br>
    江琮看著她：“沒有辦法。”

    泠瑯嘁了一聲：“沒用，真沒用。”

    江琮抬起手，靠近她的唇，幫她輕輕拭去臉上酒跡。

    “我就是沒用?！彼曇艉艿?，散在風(fēng)里，幾乎聽不見。

    泠瑯卻聽見了，不僅如此，她還嗅到他指間殘存的芬芳酒味，清冽微甜，是她還想品嘗的味道。

    她張開嘴，輕輕含住了那根手指。

    第74章 潰敗局

    燭火搖晃了一瞬。

    少女在晃動(dòng)的光影中, 瞇著眼，注視面前的人。

    她顯然有些醉了，臉上泛著潮紅, 眼中也含了瀲滟水波, 呼吸guntang帶著酒意，灑在江琮手背。

    為她拭唇的手指此刻被含在口中，他已經(jīng)感受到舌尖的軟和牙齒的利, 他不明白為什么會(huì)變成這樣。

    “你的手好涼?！?/br>
    對(duì)方含混不清地試圖說話，因此舌頭卷壓上來，齒尖也不輕不重地碾。

    江琮喉結(jié)滾動(dòng)，他從來不知道, 自己的手指竟然能敏感到這種地步，他幾乎要因?yàn)檫@點(diǎn)觸感而喘不過氣。

    泠瑯瞧出了他的不適，但她覺得很有意思。

    這個(gè)人, 向來和她斤斤計(jì)較, 針鋒相對(duì), 怎么忽然間失掉了反抗的力氣？

    她緩慢眨眼, 稍微用力地咬上他指尖, 想在他臉上瞧出不同來。

    然后，她看見江琮眼睫微顫，他凝視著她的眼神深暗得像夜色。

    他用另外的手指，輕輕掐住她下巴, 讓她抬起臉。

    有夜風(fēng)吹來, 將案上燈吹滅了一盞，周遭陷入暗淡。

    泠瑯暈乎乎地看著他, 現(xiàn)在光線不甚明亮, 她視線也有些模糊了, 這讓她辨不分明對(duì)面人是什么神情。

    他的手被她一把拽下，她喘著氣，而后直直地湊了上去，攀住他肩膀。

    “夫君，”她呼吸guntang， “你今天怎么這么乖？”

    “還給我剝蝦，嗯？說騎馬回去，也答應(yīng)得爽快——”

    “怎么都這么聽話，在打什么算盤？”

    她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質(zhì)問，因?yàn)榫埔馍嫌?，口齒不甚清晰。那些帶著熱意的話語，落在他頸間，一路侵襲到他心底。

    泠瑯見他不說話，自己先得意地輕笑起來：“你是不是，對(duì)我圖謀不軌？”

    忽略對(duì)方驟然僵硬的身軀，少女自顧自道：“你妄圖用懷柔政策籠絡(luò)我，想讓我給你更多好處。哼哼，這次在明凈峰，我可讓你半點(diǎn)沒出手，就從掌門那兒打聽了許多……”

    “光憑你，能做到？”泠瑯一把揪住他衣領(lǐng)，“你已經(jīng)看出我想從青云會(huì)入手，打聽我父親的事了，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她的鼻尖就在他領(lǐng)口，而他只能垂著眼注視她。

    江琮看著她在醉中猶氣勢洶洶的雙眼，聽著她明明暈頭轉(zhuǎn)向也要再三重復(fù)的威脅，忽然生出一種認(rèn)命般的情緒。

    她滿心都是報(bào)仇大計(jì)，而他腦海里全是她嬌俏的眉眼，孰敗孰勝，一目了然。

    他自暴自棄地說：“是，我看出來了?！?/br>
    泠瑯冷笑連連，她又貼得更近了一些，幾乎已經(jīng)撲到他懷中。

    “看出來了，又怎么樣！”她兇巴巴地說，“我手里有你這么多把柄，你還奈何得了我？”

    江琮聽見自己說：“沒錯(cuò)，我奈何不了你?！?/br>
    她爭強(qiáng)好勝，他甘拜下風(fēng)。

    泠瑯吃吃地笑起來，她用手指點(diǎn)觸他胸口：“知道就好?！?/br>
    江琮嘆了口氣，他雙臂一直維持著僵硬的姿勢，現(xiàn)在終于忍不住，想摸一摸她發(fā)頂。

    于是他抬手，才舉了一半就被對(duì)方捉住。

    泠瑯說：“干什么！”

    江琮說：“沒什么。”

    泠瑯瞇著眼，篤定道：“你想暗中偷襲?！?/br>
    江琮低聲說：“你見過這么慢的偷襲？”

    泠瑯翹起唇角，說：“你是只王八，偷襲也只能這么慢，算是情有可原?！?/br>
    江琮不說話，他必須要很忍耐，才不會(huì)再說些別的什么。

    泠瑯說：“你知道什么才能叫偷襲，我今天就教教你……”

    話音未落，她表情忽地遲鈍，接著別過頭，小小地打了兩個(gè)噴嚏。

    夜風(fēng)已漸涼，四面透風(fēng)的樓頂更能感受寒意。江琮見她這樣，側(cè)身去拿桌角放著的布巾。

    在轉(zhuǎn)頭的那一剎那，他聽到耳邊驟然靠近的風(fēng)聲——

    以及臉側(cè)一閃即逝的溫軟，還帶著微微的疼。

    他一僵，隨即轉(zhuǎn)眼看去，只見少女已經(jīng)笑開，她一字一頓地說：“出其不意，才叫偷襲?！?/br>
    她剛剛乘他不備，飛快地?fù)渖蟻硪Я艘豢冢г谒骂M邊緣。

    江琮深深地呼吸，沒有責(zé)備，也沒有問詢。任憑她一邊東倒西歪，一邊喜笑顏開。

    他已決定，待她清醒后，一定要添油加醋地恐嚇前夜醉態(tài)，不然以后隨意飲酒，后患無窮。

    他平定了片刻，才重新站起，幫她把云水刀收好，又喚人來付了酒資。

    妥當(dāng)后，一扭頭，卻看見女孩兒抱著先前未喝盡的酒壺，正勉力傾倒出最后一滴。

    見他望過來，她抿著唇笑：“咸豐樓的酒，確實(shí)不錯(cuò)?！?/br>
    江琮面無表情地拿走她的酒壺：“這是豐臺(tái)樓?！?/br>
    泠瑯指著他：“你也不錯(cuò)。”

    江琮已經(jīng)意識(shí)到，今晚的折磨還會(huì)十分漫長，他望了望月色：“我怎么不錯(cuò)？”

    江琮走到她跟前，轉(zhuǎn)過身，剛剛蹲下，身上便驟然一沉。

    泠瑯毫不客氣地環(huán)抱住他脖子，雙腿死死勾纏住腰身，她說話一定要貼得很近：“你長得不錯(cuò)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