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絲一毫都沒有剩下。

    明藍(lán)蘊瞇起了眼睛，反問：“謝貴人告訴你的？”

    凌賀之輕聲問她：“老師，之前為何不將此事告訴我？”

    明藍(lán)蘊搖晃了一下, 趔趄著起身，看向還在熊熊燃燒著的丹爐：“當(dāng)謝家軍和雪妃娘娘死去的時候，這件事情就沒有必要再提及了?！?/br>
    或許對于凌賀之、其他人來說, 這是她明藍(lán)蘊心中的一個秘密。

    但是明藍(lán)蘊已經(jīng)看淡了。

    昨日之日不可留, 只是徒留傷感。

    謝家軍兵敗消息不斷傳回皇城, 她的內(nèi)心一點點絕望。

    謝軍君沒了，師父也年老體衰, 他不能再幫自己了。

    偌大皇城中，她竟是無能為力, 孑然一身, 孤苦伶仃地過來。

    凌賀之起身想要再靠近她，伸手想要觸碰她, 說：“老師若是將此事告訴我的話，我就會……”

    明藍(lán)蘊回頭微微仰頭看向他：“大殿下就會再相信我一分嗎？”

    明藍(lán)蘊目光流轉(zhuǎn)：“或許我可以這般理解，大殿下并非全心全意地信我?！?/br>
    “是嗎？”明藍(lán)蘊吐出這兩個字。

    既然不信, 那么又何必說？

    明藍(lán)蘊扯開自己的衣袖：“此事我做的天衣無縫，我的師父也為我掃除痕跡，除開謝家軍手中的信，無人知曉此事。在大殿下沒有從貴人娘娘手中知道此信件時, 你會……信有此事嗎？”

    明藍(lán)蘊閉眼輕聲嘆氣。

    她知道所有人的結(jié)局, 謝家軍、前國師、阿弟、?？?、凌賀之……還有自己的。

    所有當(dāng)謝家軍全軍覆沒、前國師羽化、阿弟音信全無時, 她便預(yù)見了自己的死亡。

    推演之術(shù)，她的命數(shù)在按照既定的軌跡運行。

    她在逆天改命。

    絕望中去追尋希望。

    明藍(lán)蘊等著凌賀之的回答。

    丹爐中的火焰噼啪作響，從門外吹過的夜風(fēng)席卷過明藍(lán)蘊的裙擺，冷月當(dāng)空，凌賀之在幽幽夜色中響起：“我，信老師?！?/br>
    明藍(lán)蘊沉默。

    站在一旁的?？狄姞?，連忙上前打圓場：“師父，您喝醉了?！?/br>
    ?？悼刹幌胱屆魉{(lán)蘊和凌賀之在這個問題上爭執(zhí)，更何況師父還喝了酒。

    她喝酒不上臉的，醉了幾分無人知曉。

    凌賀之低頭嗅了嗅明藍(lán)蘊身上的桂花酒的香氣，忽然胸口悶笑起來。

    “老師，你喝醉了嗎？”他無可奈何地扶額。

    凌賀之對福康說道：“?？担掳胍鼓憧粗t，我先送老師回房間。”

    ?？颠B忙行禮：“是?！?/br>
    明藍(lán)蘊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，聽不大清楚他們在說些什么，面前的畫面逐漸模糊。

    有人想要抱她，明藍(lán)蘊抬手要祭出手刃，但隨后覺得似是熟人，又放松下來。

    凌賀之看到躺在自己懷中的女子，見她沉溺于過去的美夢中。

    她和明子綃住在父母留下的屋子里，每天上山采藥草，拿去城里售賣。

    回來后，打理好家里的雞鴨，收拾院子旁的小菜園。

    銀鈴聲響在山林間，響在小巷子中，與她走過幾度春秋。

    后來，水災(zāi)起、附近山匪肆虐。

    朝廷派前國師前來治理災(zāi)民、讓謝家軍前來除去土匪。

    江公城的青石小巷，謝家軍的鐵騎將惡徒踐踏踩在馬下。

    她站在人群中，師父面帶微笑地走過來，對她說：“我欲收你為徒。”

    “你與我一般都是異世之人，我苦尋回去之道，你要和我一起試試嗎？”

    明藍(lán)蘊的身份被那般簡單的戳破，對方睿智而果決，一針見血地穿破霧靄抓住了她內(nèi)心深處的渴望。

    自那時起，明藍(lán)蘊才正式走上了屬于自己的劇情……

    江公城的這一次水災(zāi)事情后，她被國師帶回了京城。

    與錦衣華服、喜好嬌艷裝扮的京城貴女不同，她穿著南蠻女服飾，頭上的蘭草銀飾隨著走動，銀鈴在皇帝面前響起。

    皇帝賞了她一大堆華服珠寶，并希望她多多入宮。

    明藍(lán)蘊夢到了一雙陰鷙似毒蛇的眸子，他用那樣流于表面的眼神覬覦著自己，微微下垂的眼角帶著笑。

    唇齒開合之間，宣告著她的命運：“多入宮陪朕說說話吧?！?/br>
    皇帝細(xì)長的眼睛，略顯胖壯的身體，擠在明黃色的龍袍里。

    他伸出手摸在明藍(lán)蘊的臉上，用點評器物的語氣：“年歲雖小，卻見姿色?！?/br>
    明藍(lán)蘊胸口翻涌，一股惡心的情感油然而生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站在原地。

    曾經(jīng)的無力感宛若潮水吞噬了她。

    四周逐漸黑暗，明藍(lán)蘊左右環(huán)顧，不知道該逃向何處。

    “師父！師父！”明藍(lán)蘊去喊前國師。

    前國師略帶憤怒地將她護(hù)在身后，不卑不亢對皇帝說：“陛下，此女乃是本君選中的圣女，由她可避開大周子民的一次大難。”

    皇帝遲疑了。

    前國師將她帶回了太史院。

    之后，她日復(fù)一日，奮筆疾書，用數(shù)年時間去學(xué)師父幾十年的學(xué)識。

    不敢松懈。

    前國師羽化那夜，明藍(lán)蘊便坐在門口，面前放著香爐，她就安靜地看著上頭的三根香徹底燃盡。

    至此，她的恩人也羽化升天了。

    曾經(jīng)，江公城外的苗疆女成了終年長紗覆面、面容清冷的國師大人。

    她的苦難是皇帝帶來的，是皇權(quán)之下控制的整個社會。

    當(dāng)初凌賀之非要看校尉當(dāng)天，明藍(lán)蘊本該是離開藍(lán)園不會再等的。

    可她還是等著……

    她那一天什么都沒想，就那樣安靜地坐著，凌賀之來，她便敞開心扉收他；凌賀之不來，二人便再無瓜葛。

    教導(dǎo)凌賀之的這些年，是明藍(lán)蘊相對舒坦的時候，未來坦然。

    可是現(xiàn)在皇帝年邁昏庸，所以她要請皇帝晏駕。

    她要冒天下之大不韙，她要讓陛下退位！

    明藍(lán)蘊眼神中的瘋狂難以壓制，她雙手捂臉訕笑起來，冰冷的眼淚從指縫中滑落，滴蠟落地。

    “狗皇帝！”

    *

    凌賀之守了她大半夜，看到了一向冷清的老師在半睡半醒中露出那般的……陰冷的神情。

    美貌的鳩嘗百毒、越美貌的皮囊下藏著極致的危險。

    意料之外，情理之中。

    他的老師不是樊籠里的金絲雀，而是膽敢繞過皇帝眼線膽敢送出泄密信的“叛徒”。

    凌賀之伸手觸碰著她的額頭，動作輕柔，害怕驚擾了她。

    安靜的夜晚，凌賀之望著她，雙眼沉迷地望著她，心口震動得宛若炸裂一般轟隆作響……

    *

    第二日，?？刀酥慌锜崴皝斫o師父洗漱。

    門沒關(guān)，他彎著腰走進(jìn)去，詫異地見到昨夜喝醉了的明藍(lán)蘊坐在椅子上，目光冰冷地看著他。

    福康縮了縮脖子：“師父，您怎么了 ？”

    這才什么時辰，她這就醒了？

    明藍(lán)蘊嗯了一聲，喝了一口涼茶。

    ?？颠B忙說：“師父，我給您泡茶。您別喝涼茶啊?！?/br>
    明藍(lán)蘊擺手：“涼茶解酒?！?/br>
    ?？蹬杜秲陕暎笮⌒囊硪淼匕阉璺旁谧郎?，雙手用力地擰著毛巾，小聲地問：“師父，你還記得昨晚上發(fā)生了什么事情嗎？”

    ?？祻匾闺y眠，內(nèi)心火燒火燎的。

    下半夜大殿下從老師房間出來時，他還和福康說過話。

    福康當(dāng)時抄著手，怯怯地問他：“大殿下的心上人……”

    凌賀之背手而立，冷哼一聲：“明知故問。”

    ?？涤?jǐn)Q巴著手，兩個人對視一眼后，從眼神中明白了彼此的……想法不謀而同。

    ——老師應(yīng)該會不記得的。

    ?？翟谛闹心钸队洸坏?、記不得、記不得。

    一個冒犯，一個失職。

    他倆誰都討不著好。

    福康趕緊一股寒意從背脊骨竄到頭頂，覺得這盆中的溫水也不熱了，也透著涼意。